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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作者:王白先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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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武侠 武侠架空 奇妙冒险

 
这两样武功,与十二家的龙图龟数本就系出同源,自然不谋而合,喻余青恰才才细观那双阵走向,一听之下不免沉于思索,难解之处更是顿悟几分,神台便清明几分,那蛊中过往烟云便占不住他神魂高处;他一时清醒,急忙伸手要将老人推开,却听汝凤生道:“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荃儿,你等等我,等等我……”陡然手腕一翻,夺过喻余青手上那柄王仪的金钗,他现在身如槁木,手如秋枝,力道已经无法将它从心口扎入,于是手掌一扬,那犀泥金钗陡然从耳道扎入脑中,老人身子一晃,颓然倒下,脸上犹然挂着笑意。
 
喻余青愣了片刻;他突然感到心脏像被狠狠捏扁了一般,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从胸膛里炸开一样,把他浑身仿佛炸成了千万片碎片,怎样捡拾也拼凑不到一起。属于他的这一部分的怪蛊里残存着被沈忘荃舍去的、他认为最为痛苦卑劣又激进难抑的感情,混合了曾潜入楼中或是被喂食给这怪蛊的无数高手零碎的肢体、记忆和雄浑内劲,那些痛苦、仇恨、报复和难偿所愿的情绪显得尤为容易被放大成无数倍,混合在一起谁也分不清楚是谁。他想起当初的那个千面叟,各人的情绪、武功和面容都混杂在他身上,最后融成一种污泥一般的浑浊仇恨。他一边求救,一边报复,一边请君入瓮,一边想要杀了自己。
 
他一直和这种污浊分庭抗礼,像两条并行不悖的线;而现在,那种仇恨正实实在在从心底炸开,把他身上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全都染上了那种污浊颜色;有个声音高叫着,好像是许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又像是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痛哭失声:我要报仇,把所有的、所有的……害我们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害我们终至末路的祸首……全都赶尽杀绝……赶尽杀绝……
 
王樵的声音夹杂在这些巨大又瓮然的杂声中,逐渐听不见了,像溺水的人远离了那闪着一层光膜的海面,一切都被一种巨大的压力隔得越来越远。喻余青感觉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沉到了河底,为了重新学会呼吸,再似乎从脸上翻出鳃与鳍。还有什么东西像是洪水后的泥浆那样,不停地从底下往上翻涌,令他眼花缭乱,好像是许多本书,许多招式,许多从未见过的武功,还有他从未读过的武功要诀的句子直接涌入脑海里,就像是学会了一生一世那样。他像是走进了一家巨大的藏书阁,所到之处目不暇接,一生追求尽在此处,旁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万古长夜,又似乎只一念之间。他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可又不在这里;这副躯壳是自己的,却又不是他,像打碎了泥,和水重塑了一个,纵然一模一样,却又偏偏不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枯槁纵横、肌腱翻起的部分不见了,似乎被光滑的皮肤取代。他确信地走向那画卷后面,伸手将一道机括一扳——力气自然而然地涌贯全身,恍若重生一般,可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知道这里会有一道机括,那就像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无比熟悉。这一扳,一道转门在后墙上霎开一道缝,一间通往别室的走道显露了出来,那别室向上,似乎要盘旋而至极顶。
 
自己的脚仿佛拿定主意,再熟稔不过地拾级而上。只见上层也只是一间陋室,居凿于山洞当中,四周陈居简陋,与鬼蟾山一贯的阔奢之风颇为不同,桌案陈旧,被覆尘灰,有几样瓶罐留在原地,一册书卷尚且半开。帘帏之下,一道月白巨石作床,抚之如明玉微温,想必是相传中能于睡梦中炼气修姓的含月床,此时发出荧荧和光,映得室内如月色宜人。喻余青便似在自己住惯了的房中一般,无比笃定地将含月床推开,石下果然露出一块凹陷,一柄黑漆漆的重剑从底下露出来。
 
这柄剑,显然连汝凤生也不知道藏在这里。他伸手握住剑柄,将剑从床下提起;剑身沉重至极,似乎完全无法挥动,单单拿出来便觉得寒气逼人,黑沉如夜的剑身上照不出一丝光华或倒影。但他对这触感无比的熟悉,这是一柄玄铁剑,和十二楼中的铁索是同一种材质制成。若是寻常人,光是拿也拿不起来,这玄铁需要内劲真气温养,便似养石一般,你养得活了,它便有了灵姓,方能为你所用。十二家里的铁索便是那千面叟养得熟了,因此喻余青后来得了千面叟的功力,用起来便毫不费力,仿佛延长的手脚一般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如今这一柄玄铁重剑想来是沈忘荃养活了的,他持在手里,轻轻运劲一挥,只听嗤地一声,窜出一道黑色剑芒,在旁边的墙壁上划出一道寸许深的凹痕。喻余青心中一动:有这柄剑和汝凤生留下的那坤图坎阵,那断龙石难道当真挪不动、穿不透、切不开吗?
 
王樵不解其意。他心思纷乱,只觉甜香醉人,神思困顿,再无定时,只想随时都入梦去,心不坚则意不守,往常对他来说极为简单的道理,极为宽阔的襟怀,现在却仿佛隔着重重迷雾,看不清晰;仿佛前行无路,欲迈足时举步维艰。“大师说笑了,我身上……还染了蛊毒,毒质侵入脏腑,连蟾圣都毫无办法。我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去救人?”
 
卑明微微笑道:“其一,即便自身难保,也未必不能救人。其二,所谓毒之为毒,亦为非毒。我们管毒蝎毒虫叫毒,但它们自身不会受毒所害;这毒于它们,便如我们习武之人惯持利剑一般。况如现在这殿中芳香醉人,扰人神智,这香也是毒,那毒为什么不能是香呢?先前这香不能动你心智,而现在你却受其所困,其中道理何在?其三,就算毒之为毒,也未必没有化解之法。你可曾想过他为什么要把你推出石室,自己却留在里面?”
 
他见王樵忡然凝思,继而道:“我有一套呼吸之法,能够助你逼出毒素。但此法欲行,必须做到‘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方可。你若困于这石壁之前,自暴自弃,辜负他一片宁愿自戕也要相救你的美意,这于我们道家来说,是‘最下不及情’的恶形恶状,这香便于你是剧毒,纵然逼出一毒,更生一毒,心中欲念源源不绝,是决不能眠无梦、醒无忧的。那时你救不得自己,也救不得旁人,更救不了他。纵然痴情,又有什么用呢?”
 
王樵无法回答,他当真有一会痛不欲生,只想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不如就等在这石前,与他一同化为枯骨,携手黄泉,那时候无论是多么厚重的石头,多么坚硬的壁垒,也阻不住我们了。但他原本为人极为豁达,凡事从不妄求强求,这般痴情妄姓、浓墨重彩、只念自己而不见天地众生的做派与他并不相合,此时一经名师点醒,便如同灌顶醍醐,轰然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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