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 作者:王白先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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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发生至今,怕已有些时日,但梅九说起来时,仍然面色骇然,他这般身手在江湖上已经是一等一的成名人物,居然被人像小童一般捉来戏耍,简直是匪夷所思。莫说是他,连听者也倒抽一口冷气,仿佛当时情景,历历再现,光是想象便令人不寒而栗。
他深深叹一口气,续道:“我当时万念俱灰,知道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我是亲手将自己的夫人送入了这个魔头掌下,只恨不能打死自己;便朝他破口大骂,道他全然是骗人的。谁料他也不生气,反而冷冷一笑,道:‘你夫人本来就寿限已至,她为了报复让自己受苦的男人,练成祸害男人的功法,倒错奇经,单修一脉,体内五行偏倒,本就是要日夜行功,祸精食阳方能养己。谁料她为了你,自己放弃了这阴毒武功的修习,那时五行失衡,经脉乱错,神仙也救不活转。是你说只要她活着便怎样都行,那现在她难道不是活着?你瞧,她能呼吸,心脏勃勃跳动,眼可视物,手可暖人,你便要行房,她也毫不拒绝。你还有什么不满?’我当时死也不顾了,还有什么好怕,心想不如激他,便道:‘你这也没什么稀奇,不是和王潜山的洞心蛊一样么?日后人死时形销骨立,也不算是救活了。’谁料他却冷笑道:‘王潜山差使的那些子蛊,怎能和我这里的母蛊相提并论?’约莫是觉得我也是将死之人,居然也不避忌,就这么说了。原来这是一套‘子母蛊’。子蛊种在如贝先生等人身上,以人经脉气海、精血气志为食,那母蛊便能得到供养。而如我妻子等人,便仿佛是个‘蛊盆’,替蟾圣贮存这些生气养料,也自然能分一杯羹。我心中大怒,我夫人岂能是你长生不老的容器,便像牲畜一样养在后院里?当时拼了最后一口气,凝气于掌,想要一掌打死了她;可见她娇艳如花的面庞向我看来,两眼间脉脉含情,却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的模样,又怎能下得了手?当下长叹一声,便举掌向自己脑袋拍落。”
“谁料那蟾圣居然出手阻拦住我,道:‘你要寻死我也不在乎,但有一件事需要先朝你说明了。’他指了指我夫人,道:‘只要你一死,她也就会死。’我大感奇怪,心道我夫人现在怕是连我都认不得,怎么可能随我而死?蟾圣冷冷道:‘这缘由你得去问嫁蛊神通那个疯子。总之,他做的蛊尽皆以情为皿,这也是为什么我只愿接治如你和你妻子这般的病患,你送她上山来时,要经过重重考验,最终我也要问你你究竟愿意为她做到何等地步。越是情深义重,越是容易做这蛊的宿主。所以你若一死,她心中这情便死了,那她赖以为生的母蛊便也死了。好,我话都说在这里,我留她自然有用,我们三方得利;但没了你们,我也并不是找不到另一对情深义重的傻子来代替。你愿死愿活,自己选罢。’”
王樵却是一愣,嫁蛊神通,不正是十二楼那尊金身舍利么?据说真名叫做沈忘荃的——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人了,难道这蟾圣真如传闻一样,能够长生不老?
梅九叹道:“他放我一条生路,我自然只好继续替他卖命。我从未听过嫁蛊神通的名号,江湖上无论如何打听也没有这一号人;心道只有找寻王潜山,也许能解释其中一二。所以来到江东地界,哪晓得就听闻王潜山居然死了。后面的事,你们也晓得了。只是蟾圣对此也万分震动,他打听到卑明大师代你父亲发出江湖镖,要保命人送你抵达襄阳,你父亲先前寄在他那里的一份金匮书,据说是王潜山曾留下的信札。卑明大师以此为饵,自然是愿者上钩。蟾圣吩咐我们无论如何,要抢在别人前头拿到这份信札。我心想王潜山已死,这信札又如此看重,那解蛊的关窍说不定会在这信札之中,因此才要抢在八教和十二家之前夺你出来,好在我本来也算是窈月葬花宫的门人,便混在八教之中,也没有人发现。”
他一气说到这里,众人都默然无语,只觉得其中牵扯诡谲之处,纷繁惊扰,情之一字,纠缠逐末,时而荒诞,时而疯狂,时而轻薄,时而深重,竟能至于如此。座中人各怀心事,听闻后也各有所感。王樵心想,他夫妻二人行事虽然狂放,心肠歹毒,但用情至专,却是世所难匹,那情蛊选中了她,却也的确应了“情根深种”这四个字。他触动自己深藏的心事,未免欷歔一声。
梅九道:“我原本以为,十二家如此不愿回护于你,是因为其实世上本无凤文一说,不过是嫁蛊神通所传的害人蛊术罢了。今日一见,方知此蛊原来能解,凤文之说原来是真。我和我弟兄几人,求三少爷解我们各家夫人身上的蛊毒,大恩不言谢,日后如有驱驰之处,粉身碎骨,在所难辞。”
第五十六章 水中月似人
月上中天,映在萧萧湖水之上,天上一个圆,水中一个圆。天上的圆被乌云遮挡,片刻间便走过了阴晴圆缺;水中的圆被春水吹皱,一会儿碎做繁星万点,一会儿又忙不迭地破镜重圆。四下是簌簌叶声,伴着近夏的螽螽虫鸣,随着夜风一忽儿起,但随着脚步的响动又寂然藏住,像黑夜中有双窥视的眼睛。
王樵折了一支竹杖,循着船家小径,缓缓走向湖边。那清光投过树影,剪出一个细瘦的人形,长身清隽,正倚在树上,望着那湖上月色。听到王樵脚步声响,也不回头,只静静地说道:“夜色深了,三少爷还不歇息?”
王樵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拣了附近一块被水磨平的长石坐了,那水罅着浪拍在岸上,汩汩做声,抹着他的脚底。他也瞧着眼前水波漾月,粼粼如弦,仿佛一幅巨大的水绸从脚下展开,一直绵延到夜色尽头处去。道:“你不也没睡么?”
喻余青道:“我来守夜。”他看着如此沉静的月色,但心情却一团糟乱如麻,难以平复,正是最不欲和王樵对面的时候,冷冷地说,“我劝公子还是尽早歇下吧,明日里赶着去送死,也需要气力。”
王樵苦笑道:“哪有那般凶险?我九死一生,好容易查到一些端倪,无论那是龙潭虎穴,也要上鬼蟾山走一遭了,倒不是全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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