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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那么幸运的人，一次次送死，都不会死呢？到最后，认识的孩子们，一个个都会消失。

 

  沈瑜噩梦中不是这些面目模糊的尸体，就是他们的家人在质问自己：你凭什么逼着他们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他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抱着被子坐一会，干脆起来，他不敢看奏报上的伤亡，只能出去走走，城头的卫兵还在巡逻，看到他时，露出天真的敬畏与信赖。“属下见过大人！”

 

  其实沈瑜这个太守，在如今皇帝陛下莅临的邓州，也算不得什么高官。可这些卫兵听说过沈大人的功劳，知道是因为邓大人，他们才有厚实的棉服，尖锐的武器，所有人都感念太守的恩情。还有人关切地问道：“大人白日CAO劳了，怎么现在还不休息？”

 

  沈瑜几乎仓皇而逃地离开城楼。他不断问自己：你配吗？

 

  但不管有没有休息，白日，沈瑜仍然要忙碌张罗战争的事宜。城头冲锋的怒吼和火雷的爆炸声不时传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害死了多少人。

 

  沈瑜的疲惫憔悴，旁人都能看出来，更别说时时刻刻留意着他的吴君翊了。可惜他空有一腔关心，却碰不到合适的时机跟沈瑜说话：他们身边永远是卫兵，属臣，邓先更是时刻不离左右，就算见面了，也只能冷冰冰问句好，多的什么都不能说。

 

  这日中午商议军情时，吴君翊难得分神，给沈瑜打眼色。

 

  他如今算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对外面的厌倦每深一分，对沈瑜的思念就会多一分。而且，看到沈瑜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发火：怎么搞的？就在自己眼前，人成了这样？

 

  邓先还在继续说话，连续几日攻击被击退后，鲜卑骑兵难得开始露出疲态，邓先觉得，是时候派去大齐的骑兵了。

 

  “不行。”这是沈瑜第一次主动开口，他站起时一阵头晕，险些站不稳，好在旁边的属官及时搀扶，他颤了颤，站定了。“陛下，守军经不起这样的伤亡了。”

 

  邓先双眉蹙起，目光如箭，扎向沈瑜。吴君翊立刻担忧地望去，随时准备制止：邓先说话有多难听，吴君翊见识的多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邓先只是冷静地说道：“沈大人，固守不出不是办法，京卫以骑兵为主，在城楼上无法发挥，火器也只能拖延时间，如果邓州被围城，伤亡只会更惨烈。”

 

  沈瑜的唇上留下深深一排牙印，他最后答道：“臣受教了。”接着，默默坐下，没有理吴君翊抛过去的眼神。

 

  这天夜晚，吴君翊终于按捺不住，跟暗卫打了个招呼，悄悄溜出来，摸到州府后衙。

 

  令他惊讶的是，已经三更了，沈瑜没有睡觉，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抄写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发现沈瑜笔下是一个个名字——他有印象，其中几个，在阵亡封赏的名单上，刚刚见过。

 

  “伯瑾。”吴君翊轻轻地叫了一声。

 

  沈瑜的笔滑了一下，接着他扭过头，一脸疲惫。“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吴君翊没有调笑，而是一脸严肃地说：“伯瑾，你还是回京城吧。”

 

 

 

 

第102章 第 102 章

  沈瑜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眼前亲手写就的一个个名字出神。谁都没有说话，然后沈瑜低声问道：“我不适合在这里了吗？”

 

  他已经，不能再胜任邓州太守一职了吗？

 

  “不是。”吴君翊脱口而出否定。但断然否决显得太过欲盖弥彰，他立刻又找出一个理由，不假思索地说：“我离京时，伯父卧病在床，你该回去看望一下伯父，而且，我担心，你的身体迟早受不住。”

 

  这自然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吴君翊根本上的担忧是沈瑜再在这里待下去，身体和精神总有一个要先崩溃。

 

  而判断力出现问题，只是后者的一个表现。

 

  其实沈和拜祭祖坟，给沈瑜写过书信后不久，就病倒了。吴君翊派御医去把脉，只说是忧思过度，还有积年劳累所致，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在沈和的一再央求下，吴君翊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瑜。

 

  不过现在，是时候了。

 

  纸上的字体虚浮，证明沈瑜的手已经连握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父亲……”沈瑜怔怔的，梦里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场景再次出现眼前，只是这次的坏消息却是如此的真实就来自于身边人。

 

  这就是，报应吗？

 

  “伯瑾！”眼看沈瑜又一次陷入迷茫，吴君翊大声唤醒他，两只手用力地按在他肩膀上，“你醒醒，我还在，我们会赢的！我只是让你先回去看看伯父，而且你也该休息了。你若是再这么劳累下去，在阵前累倒了，我该如何是好！”

 

  这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话，终于激起了沈瑜的活力，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是啊，以他如今的状态，继续留在邓州，只会是吴君翊的累赘罢了。沈瑜也清楚，他的判断力出了些问题，偏偏，他对吴君翊的影响又是举足轻重的。战争是最难以容忍失误的，现在，他的确不适合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