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者+番外 作者:Dew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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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祝福你,”他哑声说,“全心全意地。”
洛伦佐什么也没有说。他的背影顿了顿,随即继续向前走去。在乔万尼的内心深处,他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公爵不会挽留他。
乔万尼从后门回到宫中。他来到隔壁贝托尔多的房间,门没有上锁,乔万尼悄无声息地走进,单膝跪在贝托尔多床边。老人十分警觉,在他来时已睁开眼睛,认清来人后亦一言不发。乔万尼握住他的手,郑重地将嘴唇贴上他的手背。两人默默对视了一阵,忽然间,乔万尼看见两行湿痕出现在了贝托尔多沟壑丛生的面容上。
“我猜,”贝托尔多说,“这就是你的道别了。”
乔万尼点了点头。他没有解释,他猜他的老师早已了解一切。贝托尔多没有阻拦他,他摸索着搂住乔万尼,在他的发顶吻了一下。
月落之前,乔万尼收拾好了行囊。唯一注意到他离去的是门前瞌睡的守门人,但他只看了乔万尼一眼,又立刻沉沉睡去。宵禁还未过去,佛罗伦萨的街上行人寥寥,雨已停了。抵达第一道城墙前,一阵马蹄声从他身后传来。一名陌生青年翻下马背,将一枚刻着美第奇纹章的徽章递给他。
“凭它可以在任一家美第奇银行中支取钱财,”青年说,“据说,多少都可以。”
他没有解释更多。他离开后,乔万尼来到阿诺河畔。深夜的河水凝重如静止,他松开手,徽章无声地沉入河面,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接着他摘下胸前的美第奇家徽,它已在他的心脏前方佩了一年有余;一年以前,贝尔托尔多将它递给他,象征着他成为了家族的一份子……那已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想起希罗多德的记述。千年之前,远征的希腊英雄们离开幼子与爱人,在港口沉下大量的铁,发誓除非铁块浮起,否则绝不归乡。
夜风扬起他的斗篷和头发,乔万尼心想,那么我呢?
他的心告诉他,他是绝不会做到的。
美第奇宫的三楼,一道身影伫立在拱窗前,望着远人的背影逐渐被夜色吞没。他在那里一直站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鸡/女干者被烧死在火雨沙漠”出自但丁《神曲》。
第一卷完。本卷的卷名“LE TEMPS REVIENT”是历史上那位洛伦佐曾用过的一句标语,可以译为“重头开始”或者“时光回溯”。
第21章 一
他梦见一片荒原。和佛罗伦萨百花盛开的原野不同,沿着圣雅各的路径,他向西远离城镇,在野地昏黑的憧憧树影间遇见了一座哈德良时期残存的别墅。百年衰颓之后,壁画和雕塑朽烂残破,门庭前护卫旅者的墨丘利已只余一只手臂。昔年的王族花园杂草丛丛,阶边的罂粟花早已枯萎,垂下深棕色的荚壳,不远处盘踞着一团蛇影,走近后才看清那只是一具蛇蜕;他清除了廊间蔓生的刺黑莓,在滴水的石檐下铺开毛毯。漫天都是星辰,术士靠它们闪烁的规律和移动的轨迹预测命运。中天最明亮的那一颗是深蓝色的,闪动宛如温柔的眼睛。
如往常一样,他在睡前从行囊中拿出一尊小小的圣母像,向她跪下长祷:玛利亚,天主面前罪人的辩护者,我们救主的母亲,请您庇佑他,将他心所愿的赐给他,成就他的一切筹算;不叫他遇见试探,救他远离凶恶……
洛伦佐。在想到这个名字时,梦境结束了,他猛地睁开眼睛。上方是酒馆漆黑的乌木房檐,晨光渗入尘埃累累的窗帘,映在床边灰白的泥墙上。他摊开手,手心的弗洛林背面朝上,刻着一朵盛开的百合花。他将它翻到正面,注视着美第奇公爵的头像。
新版的弗洛林金币在他离开两年后发行,从那时起,他养成了攥着金币入眠的习惯。后来,早起的助手曾在晨间目睹他盯着钱币出神,他“钱袋子”的绰号就是这样在那时他任职的宫廷中流传开的——人们认为他对业已十分高昂的酬金仍不满足。他并不责怪那位学徒,也不计较这样称呼他的人,他们只是什么都不懂。无知不是他们的错误。
现在他回来了。
乔万尼走到窗边,木窗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男人和女人,老妇与幼儿,商人、屠夫与卫兵,他们匆匆地走在佛罗伦萨的长街上,鞋跟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像马蹄一样。烤面包和樱桃花的香气在干燥的空气中蔓延,远处是一片又一片朱红色的屋顶,乔托的钟塔,圣母百花教堂,家族的波波里花园,最后,乔万尼看着那座庄严的大理石宫殿,他久别的、曾经的家。
他想起那个梦。他猜那发生在他离开佛罗伦萨之后不久,也许是在前往博洛尼亚的路上,在亚平宁山脉脚下。命运的岔路上,他过着流浪者般的日子,直到抵达下一座敬重艺术家的城市。在美受到尊重的地方,人们将他视为座上宾,而在另一些尚处于黑暗时代的城市,他不过是石匠罢了,仅处于牲口的上一级。这时洛伦佐教给他的东西就派上了用场,每座城市都尊重读书人。而佛罗伦萨——他无法预料自己将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五年之后,她仍是艺术家的圣地,每位学有所成的匠人都愿意在这里发挥一技之长;然而费拉拉与罗马的贵族们同样会对他的到来翘首以待,在罗马时,几位君王已向他发出过邀约。回城的马车上,他曾想:就将一切交给命运吧。而命运在第一天就让他明白了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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