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带人去接的孙秀,直接到吕临的府上,宋虔之到得反而算晚。
跨入吕家的院子,就见到一丛开得正好的玫瑰,馨香四溢。一路行来见到的都是国丧期间的凄楚,吕临家中花草得他祖父精心照料,长得格外茂盛,石榴树也毫不吝惜地吐露出了橙红的花。
苻璟睿蹲在院子里揉吕临家里的一只小花狗,那狗在地上打滚,翻出柔软的肚皮,讨好地抬头,乌溜溜的眼珠直盯着他,苻璟睿哈哈地笑,两只手把狗儿翻得整个躯干晃来晃去。
“宋大哥。”瞧见宋虔之,苻璟睿立马忘了狗,跳了起来,小跑到宋虔之跟前。
“给王爷请安。”宋虔之此言一出,苻璟睿站得笔直,脸上的笑收了些。
“不用、不用多礼,对了,本王听母妃说,你已是安定候了,侯爷跟本王不必多礼。”苻璟睿很满意自己说的话,腰个挺得直了些。
宴饮自然是不行,吕临的祖父很晓得规矩,备下的菜皆是素菜,用果子汁取代酒。
孙秀话不多,他是宫里人,习惯那套说一半藏一半,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闷。吃完,陆观去找孙秀私下谈,宋虔之则去见王妃。
王妃端坐在屋里,已让下人备好了茶,看见宋虔之进来,松了口气:“怕你不来。”
“怎会。”宋虔之眼神示意,王妃摈退左右,请宋虔之坐下慢慢说。
宋虔之将宫里的情形大略告知,王妃越听脸色越是发白,尤其听说皇帝被人勒死在宫里。宋虔之隐去是陆观等人动手不提,只说凶手现在也找不到,宋虔之放缓了语速,轻声道:“太后已打定主意要让东明王坐上龙椅,那自然会要了您的姓命。”
王妃脸色煞白,半晌,冷静下来,狭长的眼扫向宋虔之,道:“若是我跑了,对璟儿是不利,但我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苻璟睿是遗腹子,东明王妃抚养他长大,找师傅精心调教,屡次遭人暗算,都逃过了死劫,如今儿子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她若是活着,就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要被逼着功败垂成,她本可以享天下之养与无人可匹的荣光,却要沦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连名字都不能留下一笔来。
“不能跑。”宋虔之道。
女人露出惨笑:“只剩下等死一条路吗?”
不闻宋虔之回答,东明王妃静静吮了两口茶,喝进嘴里的是热茶,却令她五脏六腑结了冰。
“为了璟儿,再不甘心,我也无所畏惧。”王妃轻声道,眼神倏然变得锐利,紧紧盯着宋虔之,“可璟儿还小,太后选他也正因为他年纪尚小,只是要拿他做一个傀儡。我不知道,到了地下,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被王爷责怪我亲手把璟儿推上那个吃苦的位子。宋虔之,你虽是侯爷,我却不能相信你能护住我的璟儿。”
宋虔之没有接话,面上仍然淡淡。
东明王妃不禁有些心急,她小声而快速地说:“我是身份低微之人,得到王爷眷顾,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王爷死后,为求自保,我培养璟儿,对他寄予厚望,不过也从未肖想过龙椅。我从小自诩聪慧,从未怕过什么,这一路几经生死考验,才知道人命微贱,在天家皇权面前,如同尘埃浮影。京城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能保住璟儿,我何惧一死。可连苻明韶都在宫里莫名遭人毒手,他是周太后亲自扶持的储君,前车之鉴,我的璟儿会否也有一天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驾崩,不是太后动的手。”
“你是她的外甥,自然这么说。”王妃激动道,“你敢赌咒发誓,苻明韶不是死于太后之手。”
“我无需发誓,王妃可以不信。”宋虔之道,“明日宫里就会有人来接王妃,王妃若是要逃,今夜可以试试。”
在宋虔之的话里,王妃怀疑地睨起了眼,嘴唇抿得很紧。
“你不会去告密?”
宋虔之摇头。
王妃委顿在椅子上,牵动嘴角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还能跑到哪儿去?太后要杀我,自会有天罗地网,谁也没办法护得我周全。不过是一死,其实我也是不怕的,只是担心我的儿子。”她眉心皱着,“璟儿十一岁了,且不是荣宗的亲儿子,太后怎么可能完全放心他。我不愿意他做一个傀儡,可好歹做了这个傀儡,还会有机会,总比现在就送命的强。”
“宫里的情形,我也知道了,侯爷回去吧,明日一早我会收拾妥当,等宫里的人来接,体体面面地进宫去见太后。”王妃深吸一口气,渐渐坐直了身子,神色中的凄楚无奈都收去,脸色木然,不再看宋虔之。
“要是我能保王妃的姓命,保苻璟睿平安富贵呢?”
王妃似没听清,恍惚道:“你有这么大本事?”
“这原是我最初就向王妃请求的,只是您生了以命换取儿子皇位的心思。苻家子孙,谁都想做皇帝。可王妃想过没有,如今的局势,做了皇帝,就真自在吗?”
王妃没有答言。
宋虔之接着说:“今年的战事将国库拖垮,谁做皇帝都要接这个烂摊子,没有五六年,恢复不了元气。北面阿莫丹绒时时滋扰,南面的孙逸,黑狄支持大皇子苻明懋。”
“白古游已打跑了黑狄人。”
“王妃确信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吗?”宋虔之一言出,王妃噤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数十年来,苻家几度皇子间相互倾轧暗算,从穆宗起,战事便不曾休止。阿莫丹绒以西以北的诸草原民族,从不安分,王朝之间,无非此消彼长。我大楚今日的处境,实属不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宋虔之道,“只有在积攒了巨大财富,国库充盈时的皇帝,才有资格稍享太平,舞文弄墨,玩赏佳人。王妃是愿意让您的儿子做一个手握权力,又有富贵可享、深受皇上信任的王爷,还是愿意让您的儿子在这时候登基为帝,以稚龄担负国运?”
王妃张了张嘴,嗫嚅道:“可你怎么能保我不死?况且,太后是要我儿子做皇帝,我面前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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