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明懋虚起眼,他脸本就圆,眼睛眯起,格外狭长,眼角余光流露出狡黠。
“等刘赟站稳了,那把椅子,我也坐不稳。我这命贱的六弟,敢那么对周太后,不就是想着刘赟进京,巴望娶了刘赟的女儿,发出信号,让这些年被降职的刘家派系武官翻身。有时候我都觉得奇怪,这是我亲弟弟吗?”
李晔元不发一言,只是拇指与食指摩挲。
苻明懋看不上苻明韶。首先身份上看不起,两人母妃的出身、位份差得太远,苻明懋的母亲是黑狄公主,苻明韶的母妃不过是个普通官员的女儿。且苻明韶的娘,出身低,又不肯向等级低头,在宫中树敌颇多,有资格没资格地都去插上一嘴,弄得荣宗下不来台。
男人的欢心,来时快,去时容易。
这口山野真味吃了不到两年,荣宗便觉着,山里的东西,鲜也只能吃一口,两口,一顿,两顿,每一餐都吃,便觉出一股子腥臭的苦味。苻明韶的母亲身子也不好,气姓又格外强,在后宫能够盛放的女人,唯独一门功夫要紧,便是忍。
苻明韶的娘,忍不住。
苻明韶那时尚小,正是子凭母贵的年纪,母亲身份低微,又不得荣宗喜欢,外戚更无倚仗,自然而然从未被其他皇子放在眼里过。
便是荣宗的儿子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想起来还有个这么不起眼的六皇子。那一年中秋,苻明韶的母妃吃了几杯酒,大放厥词,讲当年皇上有多宠爱她,连男女床笫间的那档子事都拿出来说。
大楚中秋家宴,分前后殿两场,荣宗先去前殿,后殿皇后主理。那时荣宗的第一任皇后已经去世,尚未立后,苻明懋的母妃是贵妃,在后宫诸妃嫔当中,位份最高,且身份尊贵,手里虽无凤印,凭她的公主印,就够打点整个后宫。
贵妃没有发落失态的女人,由着她闹,待荣宗从前殿回来,打算同自己的女人们,亲近亲近,和和乐乐,赏月调情,苻明韶的母妃却突然发狂,指着贵妃的鼻子破口大骂。
她骂的是贵妃的出身,讲这位黑狄公主有何尊贵,黑狄与大楚是敌国,两国交战自古有之,黑狄公主在大楚算个什么?又讲说贵妃何曾得过荣宗欢心,不过是用得着她,才让她做这个贵妃。骂完贵妃,她仍觉得不够解气,把后宫一干王侯将相的贵女们挨个数落得灰头土脸,讲到后来,她越发觉得有理,她在这一众嫔妃里,出身最低,却也是个妃,还为荣宗生了皇儿。
然而,最后她却说:“待我的皇儿坐上大楚的皇位,我看你们这些身份尊贵的女人,谁还敢欺负我,谁还敢拐弯抹角讥讽我配不上,大家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吧。看看谁才是这后宫里真正的宠妃。”
妃子多吃了几杯酒,脚步站不稳,旋身就要离去,眼前也未看清,便扑在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不是旁人,而是铁青着脸的荣宗。
中秋的第二日一早,荣宗当朝宣旨,打发了第六子去封地衢州,衢州离京城不远,但没有亲王封号,就打发出京,在当朝前所未有过。
从此,荣宗就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往后他纳入后宫的女人,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也要从三品以上大员的嫡女中去选。
“既然是大皇子进京晚了,接下去怎么办,不如从长计议。今晚先在我别院住下,往后的事情……”
苻明懋摆了摆手:“我还有事情要与相爷相商。”
李晔元示意他说。
“事成后,白古游的位子不能动。”
李晔元点头:“这是自然,大楚的国门,看似牢固,早已遍生蠹虫,我还盼着白古游多活几年。”
“东南沿海的五座州城,税收归黑狄。”
李晔元知道苻明懋能够向黑狄借兵过境,不仅仅靠着那层微薄的血缘关系,必然还有实在的利益,只是税收,而非疆域,要防民之口,便容易多了。
李晔元一丝不苟的神色松动下来:“不能正大光明,要走暗账。”
“这个我知道。”苻明懋道,“我更担心的是,白古游得知我做了皇帝,会不会不肯臣服,挥师北上。”
李晔元道:“所以,有一个人,你必须把他找出来。”
“是谁?”
“左正英。”
苻明懋眉头紧锁,神色疑惑,继而恍然大悟:“就是那位,与周太傅齐名的民间高人左正英?”
“他当过国子监祭酒,后来对先帝为政感到失望,对整个大楚朝堂感到失望,辞官回乡,开办学堂。礼部官员几乎都是他的学生,当朝名士大部分也曾听过他讲学。此人有一手绝活,险些要他的命,说起来,他还受过周太傅的恩惠。”
“是周太傅为他求情?”
“正是。他们曾是至交好友,后来政见不同,反目成仇,但在生死关头,周太傅求荣宗饶左正英姓命,荣宗当时才新册封了太傅之女做皇后,便饶了左正英一命。”
“是什么绝活,惹得我父皇非要杀他?”苻明懋细细思索,怎么也想不到左正英到底会什么,让荣宗忌惮至此。
“他会模仿先帝的字迹。或者说,是先帝模仿他的字迹。”李晔元道,“此事周太傅从未当做秘密,有一次我前去求太傅为我写一幅扇面,偶然机缘,听他说起这件事。那时左正英已不在朝中,行踪成谜,太傅当做一件好笑的事情,同我说起过。”
苻明懋唇角勾起弧度,似笑非笑:“相爷便牢牢记住,直至今日。”
李晔元本就带着目的接近周太傅,并且他从不以此为耻,位高权重之人,每天都有人巴结,能够巴结上,在李晔元看来,这是他的本事,没什么好耻笑的。
何况,苻明懋若是真当上皇帝,将来自己仍是首辅,他年纪大了,做不了几年官,只不想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求一个善终。
此时此刻,李晔元能忍苻明懋几分,将来但凡苻明懋有一分良心,就会容他几分。
李晔元眉心轻轻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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