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 作者:轻微崽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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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虔之应了声。
周太后又道:“再过一个月,你也满二十了,这个月你先去吏部行走,熟悉熟悉。”
“姨母,侄儿年纪轻,资历浅,怕是……”
“只要哀家还坐在这里,你有什么怕的。”周太后不悦道,“你外祖父在时,天下大事,有九成是从太傅府定。逐星,你不能只有这张脸与你外祖父越长越像,你的一切,都要像他,周家才能重拾昨日荣光。”
宋虔之深深低头下去,不再言语。他感到太后的手搭在了他的头上,她轻轻叹的那口气,在冷沁沁的空气里格外分明。
“姨母没有可以倚仗的人了。哀家,失子,失夫,失父,连最疼爱的妹妹,也已经惨死。这是皇帝他罪有应得,你是周家的顶梁柱,心就要狠。你要对付的是重情重义之人,像陆观,则虚与委蛇,以柔情感化,但不可动真心。而若是对付狼子野心,弑父弑君的恶徒,则无需讲什么情面。从前你在麟台,不是做得很好吗?自你弘哥薨逝,姨母待你如同亲子,你的母亲已经去了,姨母也失去了儿子,三十年前鼎盛辉煌的周氏,如今只剩了你和我。旁系不可倚赖,更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越过去,你唯有自强。”
宋虔之抬起脸,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握住了太后的左手,脸深埋在太后手中。
周太后掌心湿润。她神色有了一丝动容,另一只手落在宋虔之的肩头,用力握了一下:“不要怕,哀家在你身后。姨母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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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殿寂静无声,里头传出喑哑得难以辨清的咳嗽。
这是个晴日,白得杀眼的日光倾泻在琉璃瓦上,蒋梦亲自引着宋虔之去看苻明韶,进了殿门,蒋梦就留步在外头。
宫殿里还有一个人,宋虔之一踏进去便察觉到了,他的脚步没有停下,穿过重重纱帘,走进内殿,越靠近龙榻,腥臭苦涩的药味越重。
最后一道纱帘被风猛然扬起,拂着宋虔之的面落下去。
匆匆一瞥,宋虔之已经看见,是柳素光在榻前给苻明韶喂药,这一眼里,榻上的情形清楚地落在宋虔之眼底,苻明韶披头散发地靠在被特意垫高的枕上,眼里一片沉黯,甚至没有发现他进来,木然地张嘴,任由柳素光把勺子重重杵到他的嘴里。
“臣,麟台少监宋虔之叩见皇上。”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苻明韶气息一紧,早已磕得血迹斑斑的嘴唇抿紧,无力的一条胳膊支撑身体坐起来,侧过头去,他的眼睛鼓突,神色可怖。
柳素光看这药喂不下去,把碗放在一旁,起身迎出纱帘,柔声道:“宋大人起来吧,皇上嗓子里长了个东西,不方便言语。”
宋虔之抬头看了一眼。柳素光瘦了许多,眼睛却迸发精光,唇角也带了温柔的笑,虚扶他一把。
宋虔之以为苻明韶是被软禁宫中,设想过他的处境或许不大好,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被折磨成这样。两腿俱是青紫,布满纵生的血管,肿起的包块就像是皮肤下藏着婴儿拳头大小的虫子,那些包块肿胀得发亮,皮肤被绷得光滑如鉴,仿佛随时都会爆出一团血肉模糊的浓浆。他喉咙里确乎像是塞着东西,时不时就要张嘴喘息,无论人怎么使劲,喉咙里就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柳素光退了出去。
苻明韶整个人突然扑向宋虔之。
宋虔之猛然向后一退,苻明韶半个身子吊出榻外,宋虔之连忙把他扶起,让他躺好。苻明韶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手指颤抖地指向房中一个方向,宋虔之顺着他的手看去,那里是一张书案,上面有纸有笔。
“你要写字?”
苻明韶猛力点头,眼底一片湿润。
等到纸笔拿到面前,苻明韶没有再多看宋虔之一眼,匆匆挥毫落墨。
宋虔之起身走出纱帘,外面没人,柳素光已经退出殿外。承元殿的布置陈设虽然没变,空气里的药味却使人忍不住要皱眉,紫金兽首香炉上积了灰,像是久没用过了。殿内的花瓶,壁上的挂饰内嵌也都蒙了一层薄灰。
对于苻明韶,宋虔之同情不了,今日这一切,都要从苻明韶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算起。
宋虔之转回榻前,心情已经平静下来。苻明韶动作匆忙,宋虔之得以从近处看见他头发里夹杂着不少银丝,前额的皮肤干燥得有些松弛,眼睛泡肿着,已有些不人不鬼的样子。
墨汁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名字——孙秀。
苻明韶着急地把纸往宋虔之的面前塞,倒过笔,用笔的另一头戳纸上的名字,表情急切。
“还在孟州。”宋虔之冷道。
笔杆如同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又是一阵猛晃。这个名字苻明韶写得用力,不等他拿起来,宋虔之揣起手,嘴唇里抿着一丝薄而残忍的笑容。
等到苻明韶殷切地望着他,把那张纸高高地举起来。
宋虔之不得不怜悯他,低声道:“他是我的人。”
苻明韶眉头扭曲起来。
宋虔之冷冷注视他,续道:“他留在宫里,是为了我回来铺路,到现在你还没看明白?一啄一饮,莫非前定,陛下细想想,你是如何待他,召他回京后,你有几次对他动了杀念,你刻薄寡恩。从前陛下一手好棋,从一个先帝从未重视过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为储君,其中有多少是陆观的谋算。他心志坚定,信赖陛下能成为一位明君,为了把你推上那个位子,他不惜弄脏自己的手,在少年人意气风发崭露头角的时候,就被折断双翼,为你背负罪臣之名。他不过是陛下手里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却以命相搏,明知京城凶险,陛下对他是利用,仍然义无反顾回到京城,照着你的部署,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若不是亲眼见识到陛下对各州灾情视若无睹,只顾守着自己的安稳江山,以无辜百姓做筹码赢一个稳固地位,陆观还被你蒙在鼓里。”宋虔之道,“你忌惮李相,想以两桩凶案削他的权,谁知黑狄打了进来,吓得你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倚赖你视若肉中刺的李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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