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千戟如今活似行尸走肉,苟且偷生,只盼重断给他个了断,坐在榻上抬起眼。
“即使是再将我龙角磨平,父皇也死不复生。”
他知晓重断如今杀伐果断,活活是个阎王。
他却不知晓,重断历经十次撕身破心,早已忘却了幼年之事。
现下夜里天灯星星点点,有数盏,皆是他们孩童时,亲手点上的。
重断居高临下,看他的眼。
他忽地想起今日自己在离恨天之上持刀仗剑遣人挟了仙姑,只身跃入灌愁海,去海底找那能修斩龙戟的补子。
那把凶器近日莫名其妙裂了口,掌管神兵的水神明逍拿过来看了,说这乃风情月债,尘世痴怨,要去灌愁海找仙姑修补。
斩龙戟一现裂痕,即是情深意笃,大受重创。
重断不解。
仙姑被“请”来时,端详一阵那兵器,说。
将军,小龙王对你有情。
第四章
天界入了夜,宫内香薰燃得香炉里火光摇曳。
重断变出一盏宫灯执于掌心,静默在原地,看了容千戟半晌,哑声道:“如若寻不到你的父亲,我会杀了你。”
容千戟正想言语,忽然见寝殿之内狂风大作!
天色又暗一分,边际乍现出金光,原本站着的重断忽然蹲下,喉咙间发出阵阵痛苦低吟,拼命地握着自己的手腕……
霎时,地上身披玄甲红巾的男人身躯变得庞大,骨骼碰撞声起,继而化作一团夺目白光,渐渐缩小,那一簇光团在寝宫地毯之上滚动数下。
慢慢地,光弱下去……
地毯上伏有天官五兽之一,上神白虎。
即是重断的原型。
它虎而白色,如雪缟身,尾巴轻轻拍打着雕金龙床沿边,猛地一回头,额间浅色的“王”字衬得一双吊睛邪气逼人,赤红着,朝容千戟这边凶狠看来。
容千戟愣在原地。
他已多久未见过重断的原身了,十年,或者十五年?
儿时一龙一虎,天地斗游,累了他便缠上重断的身,以鹰爪鱼须去亲热他。
两只幼兽的乐趣天真烂漫,重断一身热乎的绒毛,更是挠得他舒服。
已兽化的重断慢慢起了身,如今已长得有儿时两个大。
再靠近些,容千戟清楚地看见这只成年雄兽的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红痕,看着像撕裂过的伤口,附近皮肉有些许外翻,过了下颚再至腹部,像是把它直直劈开过。
容千戟心疼至极,见这虎也跟着皱眉,眼下、肉爪、虎耳,浑身都是伤,前肢更是一瘸一拐,慢吞吞地朝他这边移来。
它见了容千戟的眉眼,眼底闪过一丝容千戟看不懂的痛楚,继而张开血盆大口,虎啸声几乎快掀了龙宫的顶。
凶煞非常,带着极大的痛苦,一对虎眸,相对起重断那双冷厉的眼,少了恨意。
虎生犹可近,人毒不堪亲,容千戟深知这个道理。
眼前兽化的重断又凶又毒,但他仍然伸出了手,轻轻抚摸它的头顶。
它只是疼。
容千戟见这白虎不反抗,鼓起勇气,小声说:“我是容千戟。”
他这小半生作为天界唯一的皇太子,不曾惧怕过谁,眼见着这一上古凶兽,却是一颗仙心尖尖儿都跟着颤栗。
白虎把柔软而毛茸茸的腮凑上容千戟的颈项,他在那一瞬间觉得重断能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他居然祈盼着这样死去。
它只是轻轻蹭了蹭。
容千戟虽心情烦郁,被这大家伙一亲热却是满心欢喜,带着试探性地说:“你要是还有人识,就点点头。”
他压根不知道,早在那多年的撕裂酷刑数次之后,重断的白虎原身早已被废来没了意识,独独人形能有些情味,却都被大风不知吹往了何处。
白虎的眼红得吓人,粗糙的舌还舔着爪,略带不解地看着容千戟的脸。
容千戟长吁了一口气,垂下眼睫。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白虎的耳,容千戟悄声道:“没想到,你化了兽,竟纯粹是只不通灵气的兽。”
他不知道为何一入夜,重断竟会化形。
摇下了海铃,容千戟隔着门缝催促了鲟鱼精为他找来些神药仙丹,靠灵力碾了草药,握住白虎的爪,一寸一寸地给它抹。
“不要削我龙角了,很痛。”
容千戟知晓它听不懂,却还是认真地边抹边说。
“跟被你人形时的眼神看着,一般痛的。”
第五章
重断化作的白虎,赖上了小龙王的龙床。
天宫的夜是一团墨色,苍穹似纸,由天官笔蘸将夜色在人间晕染开来。
时辰已至深夜,天凉如水,河横斗旋,侍从送来的草药膏都用了个干净。
“别乱挠啊。”容千戟认真道。
挖了一点儿苦香的草药想往自己龙角上涂,他又不忍去看铜镜里那近乎透明的角,便作罢。
他叹一口气,哈出朵朵云雾来。
将那一团云雾拢到白虎身边,容千戟打起精神,伸手去戳白虎柔软的鼻,“是不是磨得比幼时还小些了?”
罢了,它也看不出……
白虎吸收极快,那些神界草膏化了翻飞的光点,绕爪三圈,萤光微微,皆朝了它皮肉里去。
容千戟看着心疼,见上过药的白虎微耷拉着眼,喉间低鸣阵阵,大抵是犯了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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