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有香客眼尖,见了神像现状,惊呼伏跪,更有甚者,跪着纷纷后退,惊惧又敬畏。
山中风来,吹过片片庙顶红瓦,道是佛界有叹息之气,一不小心漏入了人间来。
后世史书记载——
“永盛二十五年,长安城外战神庙现奇异怪事。
公子供桃,神像落泪。举世惊异。”
①由旬:大概是一头牛牛走一天的距离。
第二十九章
天界容氏第三十七代十九年夏至,暮天空阔。
天帝设宴款待冥界使官,宴行一半,有天兵自西天门传来捷报。
天帝自宫内出,挥袖停下殿前鼓角笙歌,不顾主人礼数,中途离席。
这一切,只因那戍守西天门的天兵跌跌撞撞冲入殿内,跪地朗声嘶道:“启禀陛下!佛界须弥山顶忽降大雪,霜花银白不绝。”
对容千戟来说,此时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见重断,片刻不得拖延。
容千戟站在殿前屈去望西天门的方向,想起自己偶有闲暇时在寝宫里抄的那些佛经法书,心中感慨万千,月白仙君常来汇报要务,见他握笔抄得认真,不免叹道:“陛下活着就是部佛经,品行心性皆为世间难得,还抄什么经卷?”
“你这是大不敬,”容千戟笑了,提笔蘸墨,“其实这些年,我所到之处,都是道场。”
燃灯管他过去,弥勒预知他未来,释迦牟尼如今随时都在看他与重断的动向,感悟与波折二人经历得太多,如今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看似燃灯判得轻,实则判得重,表面上只压了重断一人于灵石之中,实际是连带着将容千戟也一起再历过了一次大劫。
天界佛界现下均为烈日炎炎之季,唯山中飞银毵毵,分明是降了雪。
临行前,座上有人自殿内出,问帝曰:“往何处去?”
帝答:“佛曰,人归暮雪时。”
天帝拏孤帆出须弥山,独驶燃灯佛过往牢内看雪。
山中风来,天帝一舟抵达须弥山山脚,仰头望那当年腾空飞升了极久的山巅,恨当初未能与日光比赢速度,没能留住重断。
如今千载已过,只须弥之巅立有一人,虎目朗星,身后猎猎红披,体带香檀,双肩落白。
两人于山巅山脚遥遥相望,皆静默不语。
容千戟已追了千山万水,重断等也等了个落雪白头,再重逢,反倒是容千戟反应比重断更快,飞升上山顶,落地踏雪,又朝前走了几步。
他一脚前,一脚后,跨了山河,再跨过生死,入了心上人怀中。
重断闭眼,用尽全身力气,回拥住他。
他的容千戟如今已彻底长开,容貌不似当初带了稚嫩,举手投足间倒有种洒脱的大气,可现下见了自己,又是从前那般紧张可爱,只是张嘴,试探般地喊了句:“重断。”
霎时间,双目相接,竟恍若隔世。
容千戟怕自己下一秒若是看不真切一些,这人又回了那庙宇神龛之内……
分明前日,还在庙里见过的。
那天他拿了些集市上新买的纸灯挂在庙内,说是夜里得在天宫过夜,怕重断一个人怕黑,待着寂寞。
其实重断哪里会怕黑,只有寂寞而已。
重断上千年没再开口说话,身体冰封一般被困于其中,在人间为守护神约莫百年,见过了无数凡人的爱恨心愿,求不得,舍得,见过了善恶,心思早已深沉。
他这一出山便见着朝思暮想的人,近乎是像捉到了他丢了半辈子的那颗心。
“千戟。”
重断的喉咙似是不能好了,依旧带着沙哑之声,应当是那年改生死薄留下的旧疾,他伸手去摸容千戟的眉眼,道:“久等。”
容千戟怔愣,掌心紧攥着,都快掐出血来。
“你真是让我好等……”他颤声道,抬眼时内有微红,“你随我回天界,再下一份《罪己诏》。”
那年未来佛发了菩提心为容千戟化情爱之难,灭障消灾,让他就算没有情根也拥有爱人的能力,之后容千戟性子上的一些障碍也渐消了去,将深处的部分情绪放大化。
他懂得承担与沟通,心平气和,也更明白了如何去爱自己,再渡众生。
他这一生为天帝,造善业,有大爱,渡了很多人,却一直没能等到他心上人回来,直到现在,容千戟整个人都还是不置信般,抓紧了重断的袖口,怕他又走。
重断垂眼,握他的手,郑重道:“现在就下。”
“错在,擅作主张。”
语毕,他见容千戟不语,便继续道,“错在留你一人,在尘世间。”
想起这些年来容千戟的一举一动,重断心动得厉害,伸手拂过他的面颊,掌心火热的温度刺得容千戟浑身发抖,“感官灵识仍在,你讲过的话,我都记得。”
容千戟肩上的雪已积起一些,小声道:“我说了什么?我忘了。”
重断不恼,十分有耐心,道:“你说,灵山的花开了,说曼珠沙华其实可以相见,说冥界不太好玩。”
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原本紧抿的唇角弯了一抹笑。
“你说要娶我,说唐翦喊你一声嫂嫂,你矛盾不矛盾?”
容千戟脸一红,不答,也不跟他再别扭了,伸胳膊环住他的腰,正想抱紧些,又觉那铠甲磕得脸疼,还没说话,只是皱了下眉头,重断二话不说,动作也麻利,三两下除了身上的重物,只里面一层单薄黑衣,抓了背上披着的红蓬围住容千戟,将二人裹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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