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断忽然觉得无力。
这三界纷乱,纵横围陷,到底迷局掌控在何人股掌之间,他总认为自己已执掌万物,可如今见了小龙王,又隐觉有何种物事从指尖溜了尘世之外去,他捉不住。
重断征伐多年,仇情已漫过他的胸腔,心底被放入了蒿里山之恶的种子,等的便是待他看遍世间脸庞的那日,用一把心火,十恶不赦,将这天下烧个干净。
“重靖!”
手里的金盆猛地摔在地上,容千戟眼瞧着重断逐渐目中带血,待红光充斥了整粒瞳仁,身后腾起黑雾,像无形魔障即将作了束缚……
容千戟近乎是半跪着去搂他,尝试着唤回神识,言及:“重靖,重靖……”
他唤着重断以前的名字,喉间像卡了刺,催动灵力,搂紧男人颤栗的肩,以已之身去庇护他。
当年在天宫相伴了三四百年,小龙王天真烂漫,全是得小白虎的保护,四处捣蛋嬉闹,才被护了个周全。
如今重断有难,于心于情,他都不忍见重断痛苦半分。
即便容千戟不知他的遭遇,只当他是不愿再提起。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重断才镇静下来,他低下头,看怀中的小龙王鬓发湿乱,几乎快要歇了气。
体内黑气慢散了去,他不受控制一般,收紧了双臂,抱怀里的人。
通身仙骨灵识的容千戟受不得魔障玷污,逐渐没了意识,却在被重断搂住的那一瞬间,搭上重断肩胛的指尖动了动。
被拥抱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如今的情爱,与当年不同了。
容千戟永远记得那一年天宫外的雪下得极大,玉蝶漫漫而至,脚上套了镶金铃的锦靴,一踏入那皑皑之中,便留下个印。
重断执剑侧身,跨坐于神驹背脊,身后红巾猎猎,端得一副少年英雄模样,看得容千戟笑着说:“雪与你最配。”
那日雪光之中的重断眉目硬朗,一颔首,唇角弯弯:“不如你。”
第十章
重断被赶来的唐翦带回住处时,已是日上三竿,说是军中急报,有精怪自称在岷山深处见过老龙王的原身。
“青角金翼,颚下抚须,鳞片靛蓝渐变,生了一对朱红的瞳仁,断不会错。”说罢,唐翦瞧了一眼容千戟。
他唐翦生得两面,朝着重断的那一面笑弯了眼,脑后另一面确是忧心忡忡地望着脚上戴了金镣的容千戟。
如若寻到了老龙王,这小龙王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若是寻不到……便是无休止的折磨。
他跟了重断多年,也没摸得清这人的脾性,只当他凶戾无情,直到他方才入寝宫的一瞬间,看透容千戟的心。
望到了小龙王藏在心底的那位故人。
是眉眼稍显青涩的重断,约摸十二三岁的模样,执三尺青锋,在云端习武练剑,翻身一跃,为小龙王摘下月宫桂树枝头的花。
而不是如今出身冥司神灵,杀伐果决的重断,一身玄甲战铠衬得他面色更为阴郁。
唐翦忽懂了当年在阎罗殿上那判官乌袍角带,捧着重断的魂魄,道:“凡事自有命数,不可奢望。”
五方鬼帝当即谴了水心二神伴他,日夜撕裂在鬼城山间。
“唐翦,”重断止了他回忆,从腰间别上斩龙之刃,“随我前往岷山。”
重断即刻带兵从南天门下界,胯下依旧神驹一匹,先行赶往岷山之巅。
留了水神明逍在天宫镇守,除了水神,谁都不得近小龙王寝宫半步。
白虎将军出征半日不到,天宫四震,众金甲神人手执长矛守着南天门,为水神传话。
第一位听了水神来传的手谕,震惊不已,哆嗦嘴唇,朝第二位颤巍巍地说:“传,传下去,‘先帝若有神识,速回天宫救子,将军只要先帝的命……’”
天界往下界众神传话,都是靠这南天门的金甲神人传达,他们处在天宫多年,见惯是非爱恨,那小龙王也是他们眼瞧着成人,如今为父辈之仇遭此劫难,也是令人心痛不已。
小龙王要是削断了龙角,龙族神脉没落,那可是诛心之罪。
天边隐约又下了雨,第二位倒是镇定些,朝下传话:“天帝若有神识,切记速回天宫救子……”
猛地一道惊雷劈吼,熊火血光,天际隐隐传来龙啸,集结在南天门的众人均齐齐望去。
“是小龙王!”
那只通体白如羊脂玉的神龙疯狂地摆动着身体,头上龙角只剩了丁点,赤红腥血染了半边天,身后水神明逍化作水形,以身躯卷起了长矛。
那矛尖仍滴着血。
端食的蟹姐儿方才从膳房领了糖蒸酥酪想给小龙王送点,被天边景象看得掩了半边脸,惊叫一声:“作孽!”
寻了一日未果,重断匆匆赶回天宫,此时已是晨起,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在外无恙,为何容千戟非一口咬定见过他夜里原身?
待他落了南天门的地,看天边的云色都染了猩红,一股味道逃不过他的鼻尖,皱眉问道:“何事如此?”
金甲神人的统领上前一步:“将军,水神削断了小龙王的角……”
白虎将军不知为何心中气血狂涌,震怒不已,斥道:“明逍!”
明逍由水幻化而来,无形无骨,化了一簇溪流淌在重断脚边,如今听了传唤,即刻起身:“将军。”
重断怒道:“我只叫你看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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