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喝了口茶,目光动了动,一时有点摸不着太后问这话的用意。宣旨监刑一般都是由天子最宠信的近臣担任,太后问这话,不知道是想推荐什么人,还是有别的目的?
“朕还没有决定,母后。”
“若是以前,陛下肯定是派陈天尧或者肖越去吧。”
“母后您也知道不可能。如今陈卿替朕守着滁州,肖卿是朕的户部尚书,根本无法分身去幽州。”
“那么卫衍卫卿家呢?”太后笑吟吟地望着她的儿子,继续说道,“卫卿这次护驾有功,而且他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这样的恩宠不为过。哀家还记得柳太傅曾经说过,卫卿虽木讷寡言,但忠心可鉴。”
“母后好记性,太傅多年前说的话,朕都有点记不清了。”景帝只是陪笑着喝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幽州离京城数千里,一去一返耗时逾月,他刚在兴头上,要放卫衍离开这么久,自然不乐意,不过他了解自己的母后,知道她每句话后面都有深意,等着太后未出口的下文。
“哀家听说陛下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翻牌子了。陛下大了,该怎么做自然心中有数,有些话哀家也就不多说了。”果然,太后淡淡地提点了他一句。
“就依母后的话,让卫衍去幽州。”听了她的话,明了她的言下之意,景帝苦笑着就范。
“陛下,有些事不算什么,只要你记得分寸就好。”见儿子不开心,太后又开始安抚他。
“母后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朕也知道朕是皇帝。”景帝的笑容更加苦涩,“母后还记得朕小时候最爱的桂花糯米糕吗?”
太后想起景帝幼时极爱吃桂花糯米糕,她便命膳食房每膳都上这道点心,直到年幼的景帝看到这道点心就恶心反胃才罢手,那不过是为了让他明白,上有所好、下必盛焉这个道理,而一个真正的帝王,是不能有明显的喜憎,明显的弱点的。
皇帝此时提起,是想说卫衍于他,也不过是桂花糯米糕,吃多了就会腻味,就能丢开手吗?
那日,太后盯着皇帝离去的身影,久久沉默不语。
也许,在天家骨肉倾轧中,陛下你早就学会了阴谋权衡,早就学会了杀伐决断。但是,陛下,你毕竟还太年轻,年轻到甚至连爱情都没有遭遇过。
景帝的心腹内侍总管高庸看到皇帝笑着和太后告退,背过身去笑容马上凝结在脸上,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他跟着阴沉着脸的皇帝走了一段路,在步出慈宁宫的时候,他听到了皇帝的吩咐:
“仔细查一下,是谁这么多嘴饶舌!”
空气中,弥漫着君王的肃杀之意。
第三章 回府
卫衍走出宫门的时候,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冬日的暖阳照射在远处琉璃瓦的屋檐上,白花花的一片晃入他的眼,他眯着眼,愣愣地看了半晌。
“大人?”
随从早就牵来了他的马,见他呆愣着没有反应,上前唤他。
“走,回府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卫衍终于回过神来,翻身上马,策马扬鞭,马蹄声响彻长长的官道,巍巍皇城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身后。
“大人!”
后面传来了随从的惊呼声,不过卫衍没有放慢速度,他继续纵马,惶惶前行,就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似的。
官道在眼前一分为二,卫衍提马拐上了左边的道,这条路走到底,只要再拐个弯,卫府就到了。
“大人!”
后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卫衍才猛然回神。
这条道已是闹市区,刚才他一路急驰而来,行人纷纷躲避。此时有一拉车的老汉躲避不及,车子横在了路中间。
卫衍猛地一拉缰绳,骏马从车子旁边堪堪擦过,然后他看到了地上的幼童。
幼童已经被吓得不会动弹,也不会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
骏马长嘶而鸣的同时,马鞭扬起,小小的男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入马上男子的怀里,满街的人望着这惊险的一幕,一瞬间失了声音。
“卫大人好身手。”醉仙居二楼窗口有人朗声笑道,打破了这难捱的宁静。
“齐兄谬赞。尚有事,先行一步。”卫衍对楼上的人苦笑着抱了抱拳,告辞离去。
“大人。”跟着他的人终于赶了上来。
虽然幼童没什么大碍,不过受了惊吓还是免不了的。卫衍下马向苦主赔礼道歉,幼童家人连声说不敢不敢,他还是赔了一锭银子才算完事。有了这一吓,他不敢再纵马,只让人牵着马慢慢往家赶。
闹市纵马,到明日御史恐怕要狠狠参他一本了。
“大人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他一向待人温和做事谨慎,今日是怎么了?”
卫衍听到后面传来随从们的窃窃私语声,心中更是苦涩。怎么了?怎么了?他突然想起了皇帝眼中的乖戾凉薄,不由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
“那是谁啊,闹市纵马,五城戍卫衙门的人也不来管一管?”
“天子近卫,五城戍卫营大统领见了都要陪笑,谁敢来管?”
“原来是天子近卫,怪不得如此跋扈。”
“轻声点,轻声点,不要惹来麻烦。”
“听说陈天尧陈将军也是天子近卫出身。”
“是啊是啊,才短短几年功夫,就已经官拜镇西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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