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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扭曲了的、彻骨的绝望。
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从有记忆开始,觉远就知道自己是个哑巴了。
他没有舌头。
或许曾经是有过的,但是被丐头儿给绞了。
丐头儿就是他们这一片所有叫花子的头头,他带着一群叫花子四处流窜,诱拐好人家的孩子妇女。
模样好的孩子便卖出去,次一些的便留着做徒弟,教他们去偷去骗,赚来钱供祖宗挥霍。
当然还有再次一些的,有的孩子体弱多病,或是不够机灵,偷不能偷,骗不能骗,丐头儿就会打断他们的腿、或是刺瞎他们的眼,绞了他们的舌头,将他们丢到街上去行乞,赚取百姓的同情心。
觉远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他生来瘦小,八岁时看着跟六岁的孩子也差不多大小,又被绞了舌头,他跟着丐头儿一起流浪。
那时的他只要见到人,就冲上去,张大嘴给别人看自己口中的空荡,挂着一个不知写着什么的牌子,比划着请求对方施舍给自己一点剩饭或是银钱。
若是当天得不到足够的银钱,他就会被丐头儿的手下吊起来毒打。
他最害怕的,还是丐头儿会觉得他的模样不够凄惨,考虑再砍掉他的手臂什么的——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他不知道自己过得究竟有多痛苦,总之,他是在活着的。
也仅仅是在活着。
直到他随着丐头儿到了望川城,遇到了净空。
宋玄以为净空会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但是当他在觉远的记忆中看到他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
净空是一个很年轻的和尚。
长着秀气干净的五官,眉宇间带着隐约的笑意。
第一次见到觉远的时候,净空伸出手指去戳觉远的额头,笑嘻嘻地说:“小叫花子,别想跟我装可怜,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可说晚了这句话,净空又从寺里端出干净的饭菜来,看着他吃下肚:“吃饱了,你就去城里找个营生,学徒也好,小厮也罢,终归不会饿死的。”
是了,他不会饿死,但是会被丐头儿活活打死。
觉远觉得净空像是个傻子。
他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净空看见了,夸张地张大了嘴:“好你个小叫花子,脾气还不小,给你吃的,你还敢冲我翻白眼。”
觉远不说话,埋头接着吃饭。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他并不想把吃饭的时间浪费在一个傻子身上。
净空却来了兴致,一个劲地戳着觉远:“来,再翻一个我看看,翻一个,翻一个——”
活像是那群在街上看猴戏的,瞧见了猴子翻跟头,便要簇拥着喊:“翻一个,再翻一个”,讨厌的很。
觉远不肯理他,周围净空的师兄弟都说这乞丐是个白眼狼,净空却笑了起来。
他说,这孩子一看就横,我就喜欢横的,软绵绵的跟面瓜似的,有什么意思。
净空强拉着他,给他洗了澡,换了衣裳,塞了干粮,还亲手给他写了一封什么信,让他去城里的药材铺,说去了那里,就有饱饭吃,做些杂活,还能学些制药的本事。
觉远穿着暖和的衣裳走了。
他没有去铁匠铺,因为丐头儿的人一直盯着他们。
他的干粮被乞丐们抢走了,衣服也被扯破弄脏了,书信在争斗中被撕碎了。
他还是那个叫花子,只是他再也不敢去寺庙门口乞讨了。
他怕遇见净空。
可他还是遇见了。
“小叫花子,我可算找到你了。”净空搓着自己冻红了的手,连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我问了药材铺的人,你为什么没有去?”
“怕苦?怕累?”净空猜测着。
他张了张嘴,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这个人大概会走吧。
觉远这样想着,忽然萌生了退意:他不想看着这个人转身,冷漠地离开自己。
却冷不防被按住了肩膀。
净空蹲下身子,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小叫花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觉远不知道,自己流泪了。
后来,净空打听着找到了丐头儿,给了丐头儿一笔不少的银子,将他赎了出来。
这是觉远听净明师叔说的。
“也是你与他有缘,我们中可没人出得起这笔银子,也只有净空师弟……”净明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得住了口。
觉远瞪着眼睛看他,满脸都写着疑问。
净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都是你师父出家前的业障,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可不能跟你胡说。”
觉远气哼哼地走了。
觉远觉得净空可能是个假和尚。
净空一点都不避世,在寺里的时候,他大部分都是笑嘻嘻地跳来跳去,也从来不像其他几个和尚,天天念叨着晦涩难懂的佛经。
他每天带着那几本医术,窝在房间里倒腾那些药材,只有面对那些病人,他才会收起笑嘻嘻的一面,露出认真的神态来。
偶尔还会跟他胡乱开玩笑。
“觉远啊,你怎么长的就这么矮呢?药铺儿子跟你一个年纪,已经比你高出半截子来了,你却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净空每次都托着下巴,在他的头顶比比划划。“咱俩一起出去,说你是我儿子都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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