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梵洛本不觉得他会回答,失去意识的男人却动动唇,条件反射的动作,让口腔积蓄的涎水混着血,狼狈地淌出。
他嗓子喊哑了,只发出小小的气音,瞳孔里没有一丝光亮,却执拗动着嘴唇,固执重复一个动作。
伊梵洛凑耳去听,只分辨出一个“不”字,他似乎没有力气完成整句,后半句话被吞在蓄满口水的口腔里。
“不……不……不……”
伊梵洛控制住心底的情感,淡淡说,“放心,我不会再打你了。”
然而对方声线倔强拔高,“不。”
“不……”就像为了解释误解,新一轮重复再次开始,男人气若游丝、用尽全力,却毫无效果,每个发音像隔了一个世纪的漫长。
伊梵洛集中精力,闭上眼认真辨认。
周身所有声音都被抽离,只有男人的气声不断放大。
“不……
不……
不……不是………”
“我不是……
神……机国……的……”
——我不是从神机国来的。
伊梵洛不语,抬眼对上了他涣散无神的瞳孔。
脚边有一桶冰水,伊梵洛提起,哗然泼出。男人张口大喘了口,浑身激灵着一缩。
伊梵洛听见自己开口,不喜不悲,“神机国不重视军人,军方一直没有传统意义上属于军人的荣耀。”
他伸手抹去男人嘴角狼狈的涎水,视线深探进男人空洞的眼底,“你是什么人?上场打仗浴血奋战抛妻弃子的英雄吗?不,你连战场都想象不到。你根本没有保家卫国,也不懂什么是壮怀激烈,有的只是按照制式规定的专业训练。你领着月薪,像每个同僚一样完成定额任务,绝不超出一丝一毫,日子平淡而满足。你走在街上,没有孩子会用崇敬尊重的目光看你,没有人认为被你保护,没有人认可你的牺牲奉献,你不满吗,不,你不会——因为你知道这就是真相。这是和平时代,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由天脑解决,没有人的运筹能力超过天脑,所有人在拼命获取信息填补自身能力,可你的存在就好像本该团结一致的黄昏时期,躲在时代需求背后什么都不想付出,凑巧只能做体力的逃避者,假装自己身处农业时代的位置,头顶错位的荣光。今天你在这里,所知道的每一丝信息,天脑都不在乎,不存在任何一句话能成功暴露给伊始,进而可喜可贺地祸国殃民。所以,你有什么好坚持的,为什么不聪明一点倒出你全部的一知半解,非要伪装成一个英雄?你为了什么坚持,你有什么好坚持的,那些需要守护的东西从来没真实存在过。还是说,你忍受这些苦难,只是为了黑册子上天脑定下的几百条理想的品德思想?”
他语气平缓,字字平淡,心底的情感却越发炙热。
男人昏暗的眼瞳逐渐清醒,出神地听着,他越是麻木没有表情,瞳孔深处就越发挣扎,直到眼眶束缚不住眼泪。他低下头,下唇不住颤抖,神情扭曲起来。
他强压住哭腔,变调的嗓音沙哑,“为了梦想,长官。”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一味把伊梵洛当了上级,或者说一直敬仰的什么人,“我不会说的。神机国或许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我知道的也都是鸡毛蒜皮,天脑那些复杂的程序我半点也不懂,但我少说一句,那些在神机国边缘,和我一样不懂的人会不会安生一点?我……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但如果会有一点影响到他们,我也不希望有悲剧是因我而起的。
“这样,我是不是也能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他的眼睛被眼泪和血水洗刷,看向伊梵洛,似乎寻求一个答案。
他衣衫褴褛,被鞭子抽烂成条,胸前鞭痕数条入骨,左胸肋骨下,一团微弱跳动的血肉隐约可见。
它奋力挣扎着,可谁也不知道下一道鞭子,或者第二道,第几道,会抽碎那块脆弱软嫩的包膜。
神机国科技发达,在没有人抽下致命一鞭之前,一切看起来总是有救。
可是,是毫无胜算地在珀尔忒面前带人逃走,还是离开这里,隔墙远望那精准的一鞭子劈下去?
伊梵洛的身心一同沉静下去。
“你会是的。”长鞭利落甩开,扬起,他随之哑声,“我成就你。”
狰狞盘结的鞭身在空中翻扬,狠狠抽向最为脆弱的一点,一节节刃口呼啸磨砺过那块软肉,将其扯碎成泥。肉浆飞溅,血像瀑布一样喷洒出去,浇红了伊梵洛半边身子。
男人失神抽搐了两下,逐渐静下去,缓缓闭上眼睛。
伊梵洛站了一会,像要用身体吸去所有血一样,直到喷溅变小,才丢开鞭子,回头看珀尔忒。他没做任何解释,仿佛这个场景就是他平静交付的答案。
玻璃探视窗后,珀尔忒面无表情弯起嘴角,“20号。你给我看了一场很有趣的审讯。我这辈子看到最舒爽的挣扎,想必犯人一定很受煎熬。”
他饶有兴致地晃了晃指尖的终端,光屏绕着指头甩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界面,“20号。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盯着伊梵洛,神情间的得意几近报复,“我让你拿研究区的第几份资料。”
拿错了?
伊梵洛心口一提。
可那是研究区古洛夫老狐狸直接给的资料,不可能出错。
除非……老狐狸骗他。
与其双方暗自引起冲突争夺权利,当然不如用第三方神机国人的介入改变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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