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慕容书看见谢璋,藏不住的满腔恶意,调笑道:“这是谁啊?”
谢璋闻言丝毫不惧,反而粲然一笑道:“六皇子这是刚从哪里回来?怎么浑身都是书酸味儿啊。”
谢澄将年少时的谢璋送入皇宫,本意是想让谢璋通古今,懂事理。但前有皇帝,后有皇子,他这个侍童当的,也只有挨欺负的份。
彼时年少的谢璋还不知原由,不敢正面应对,只敢暗中使坏报复这些皇子,好在有之华公主在,方不至于被欺负得太惨。然而今非昔比,谢璋早已不是当年的谢璋。
这些无所事事的皇子们,既没有参与政事的能力,也没有雄厚的背景势力,只能在弱势之人深陷泥潭的时候狠狠地踩上一脚,方能在其中寻得那么一丁点的存在感。
六皇子刚被母妃强制姓地摁去了读书,沾染了一身四书五经的酸腐味道,此时正心烦意乱,又恰逢当年那个软弱好欺的小反贼对自己无礼,一时口无遮拦,张口就道:“我刚才还寻思这是谁呢,原来是谢小将军,不知道你那短命的爹知道你现在认了谢澄做父,会有什么感想呢?”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不可置信地倒吸了口凉气。
之华公主一听这话就知要遭。且不说慕容书从哪里知道的,这个脑子被糊了浆糊的皇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竟然堂而皇之地将这个在皇室之中三缄其口的秘密公之于众。
好在这个愚笨的皇子,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副丧胆游魂的模样。
只见谢璋神情冰冷,在六皇子慕容书瑟缩的目光下,短促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父亲在大理寺待得好好的,六皇子若是看我不顺眼,便冲我来,我虽不知事,但还是懂得孝为何物的。”
言下之意,便当作慕容书口无遮拦的玩笑之话了,只要他谢璋不承认,不表态,该知道的一样被缄默其口,不知道的,自然仍是一无所知。
若皇帝慕容燕由他人口中知晓今日慕容书的所作所为,他可能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慕容书自然胆战心惊,在同行皇子的提醒下慌慌张张地直奔太和宫,向皇帝自请谢罪。
谢璋也在之华公主担忧的眼神下告了退。
回宫不过几日,这个张牙舞爪的临安城里,等待他的狼豺虎豹数不胜数。连仅有的温情,都在这些寒意侵蚀下,成为了不可言说的一部分。
但谢璋既已决定回京,就知道自己面临的,必定还会更多。
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早就被外力揉进了骨肉里,他也早就学会了啖肉饮血,以夜色披身,成为黑暗里埋于最深处的一柄暗剑。
十五年前的这片土地,还是姓陆,他也不叫谢璋,而叫陆闻。
然后兵戈战戟,朝代更迭。
他的亲生父亲,前朝皇帝陆裕就死在他的面前。
那时他正值五岁的光景,尚不明生离死别的意义。
即便慕容燕为顾后世之言,以仁慈之名将他过继给谢澄,他也早觉得,自己已经死于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之中。
谢璋站在宫门前向后望去,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城墙像极了幼年时与父皇母后登过的山。彼时天光放晴,焙好了四季。
只见城墙外,这个肩头瘦削的青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大火已灭,往事已矣。
但宫墙内的风从未停止,他站在风口浪尖之处,却偏要搅弄起池底的淤泥。他要在这风波乍起之时,向死而生。
第五章 试探
谢璋回到谢府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阳光不太烈,他收拾了心情,推开了谢府的门。
然而突然之间,谢璋敏锐地察觉到斜后方射来一抹寒光,他疾步后退之下,只听得空气中长枪的呼啸之声。
来人将一柄长枪使得纵意潇洒,步伐稳健。那泛着凛冽的枪尖挑起天光,向着谢璋纵横而来。
谢璋被偷袭了个措手不及,手边又没趁手的刀剑,便只能翻身暂时躲过这雷霆一击。但那人却像是看穿了谢璋的路数一般,长枪一横,将谢璋直逼到了墙角,手腕翻转,枪尖再临。他每一招数分明清晰可辨,但谢璋就是躲不过。
眼见无路可走,谢璋脚尖轻点,自墙上飞身掠至那人背后的尽头,直奔谢府庭院里摆放在两边的刀枪剑戟。
那人却蓦然转身,手中的兵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在谢璋的手即将触碰到剑时,一剑寒光,刺向了他的脖颈。
寒光与谢璋的要害,方寸之间。
那握枪之人却腿风一扫,将长枪归至原位,对谢璋道:“慢了。”
谢璋忿忿道:“我那是没吃饱。”
来人正是本该在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的谢父,谢澄。
谢澄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无奈道:“是没心思吧?”
谢澄虽已将近知天命的年纪,但大约是习武的缘故,一眼看去时依旧威严尽显,眉目皆可见年少时的风采。
他跟着当今皇帝慕容燕征战多年,临近老时却得了一个既费力又不讨好的职位。谢璋身份敏感,皇帝又生姓薄凉,此事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个尽职尽忠的大理寺卿,从来就没有过丝毫怨言。
谢澄看着五年未见的养子,心中既是思念又是怜惜。他上前抚慰似地摸了摸谢璋的发顶,道:“看你这个样子,圣上约摸又敲打你了。你也别在心里怨怼,改天我向圣上请示,就说你已经长大成人,懂事了许多。我们为人臣子的,理当以君为天。”
还未说出口的,大约就是谢璋听了十几年的“皇恩浩荡,留你一命,便好生做好这一辈子的臣子”一类的话。
面对自己这个养父,谢璋也是矛盾万分。
若他像话本里的故事那样,歹毒又暴戾,他也可以心无旁骛地将这些人事放进仇恨的那一方天平,但偏偏这个人赤诚肝胆,除了对皇帝誓死愚忠的毛病之外,对谢璋却是尽了十二分的心。
彼时谢澄刚从血水中抱起谢璋,五岁的娃娃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睁着一双眼睛惶恐地望着他。皇帝虚伪又做作,留了谢璋一命却又想毁了他,便叮嘱谢澄不要教于他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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