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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在他坚定的语调下稍微放松,拧得死死的手指松开一点,半小时的叙述里一直用力过度,指尖还在颤抖。
“钱上尉,”沈汉叫她,她抬起头。
“我很敬佩你,能主动来找我,正式提出指控。但我不能不告诉你,今天只是开头,你还会被迫向许多长官或军事法庭的调查员一次又一次复述今天说过的话。如果半途而废,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失去意义,你也不会得到第二次上诉的机会。你撑得住吗?”
“……我信任您,也请您信任我。”苍白的女上尉直视他的长官,“只是,从这一秒起,请您不要试图安慰我,不要对我说任何温柔的话。我只剩下一口硬气撑着,万一这口气散掉,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第四十四章
袁医生自听见那事起就面带怒色,这下还胸脯起伏,望向钱宁,不敢碰她,只是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女孩子对女孩子的样子,“我要准备一下。钱上尉,跟我来可以吗?”
她们离去,庄烨心情逐渐平复,他想起沈汉说,这个职业会令你失望的人和事有很多。
这样的事他在边境驻军见过一起,不过当事人都是男性,霸王硬上弓,在宿舍打起来,试图硬来的那一方直接被剥夺军衔。
但他没见过这样的事。这不应该,他在聆听时几乎坐不住。联邦军部用半个世纪时间培养军人们信任同袍,相信每天一同训练,一同生活的人会是未来一同上战场的人。这份信任是上层有意培养起来的,但恰恰是不容践踏的。到山穷水尽的时刻,唯有彼此信任,才能存活下来。
沈汉绕到桌前,握住他的手。庄烨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冷,胃部也如被搅动,听见有人做下这种事就开始作呕。
他想要去安慰钱上尉,想要告诉她她现在是安全的,却茫然无处发力。
他们和钱宁只是上下级,平日里没有深交,就连此刻想关心都用不上力。
他的手在沈汉的掌心里回温,抬起双眼,认真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沈汉对他一笑,是今天的第一抹笑意。虽然他立即想起钱宁,笑意稍纵即逝。
“什么都不要做。请你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庄烨一怔,却凝视着他,说,“我答应您。”
他明白沈汉的用意,不是不信任自己;不是认为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承担沉重的东西,所以让自己置身事外;恰恰是因为非常相信。沈汉可以去为下属争取公义,但庄烨不能这一步就跟他一起下水。他们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站在岸上,才能在水里的人出事时拉他一把。
医疗长廊的办公室里,袁医生清了场,打发走护士,戴上塑胶手套,低头清清喉咙。
“……我要检查你的,衣物和身体,包括皮肤、口腔、私密部位,血液和尿液。这个过程,可能很不令人愉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可以跳过或者拒绝一些环节,但我建议你让我走完整个流程,这些东西都会是证据……”
钱宁说,“医生,我知道。”
她仍然站得笔直,袁明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而是钱宁说,“我知道,您也不想做这个检查。”
袁明明自嘲,“也许我根本不应该考这个做这种法证检查的资格,当时我想的是,军事基地,男人和男人间挺多这种事,我多一个认证,也算……职业上某种微弱的优势吧。”
她按下一个键,检查台自动消毒,缓缓垫上一层新的医用塑料膜。钱宁脱下制服,在检查台上坐下,袁医生轻声说,“你可以叫停,要是你觉得你需要更多时间,随时告诉我,好吗?”
钱宁却说,“我还要训练,没有更多时间。”
袁明明愣住,叹了一口气,开始检查。
她默念着“我是一个专业医生,我的手很稳”,心渐渐沉回去,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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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无法记住详情,因此她不能重点关注,就用最细致的手法,从头发检查到脚趾。她是动作最快的医生,钱宁是最配合的病人。她们分秒必争,等到整个检查做完,也已经足足两个小时过去。钱宁的手腕很白,袁明明从她泛蓝的血管里抽出一管血待检验,心里放松些许,猛一下站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眼花。
“袁医生?”
袁明明把血样放好,又把装有钱宁衣物的袋子标上记号,撕下手套,嘴里说,“今早监察官一大早找我,我还以为他伤口裂了,早餐都没吃就跑过去,低血糖了。”
她的抽屉里有几包零食,翻出一块巧克力,连包装都没剥,迫不及待掰成两半,递一半给钱宁。
以为钱宁不会接,不接也没关系的。袁明明的手稍微有点颤抖,但那半块巧克力居然被接住。钱宁已经换好带来备用的制服,神情淡漠,袁明明看她愿意吃一口巧克力,又是酸涩又是高兴,咬着巧克力扯过一本便笺来开药。
“血液检查我亲自做,主要查……性传染病。但是处理检查结果需要时间,我会先给你开一些阻隔药。你放心……我用备忘录开,不用处方,不会留下记录……”因为咬着巧克力,声音便理所当然的含糊。她也不敢吐字说清,被性侵以致染上病,那是太残忍的可能。但可能就是可能,作为医生,她要将这种可能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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