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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 作者:杨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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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台州的时候,碰上倭寇围城,军营招募兵马,不问籍贯。他实在穷困,应召入伍,在营里待了一个秋天。然而在一次巷战中,一个倭寇打飞了横波,将那倭寇宰了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横波了。后来在拍卖集市上瞧见,他没有钱赎回横波,眼睁睁地看着东厂的人把横波带走了。
  他只好进了京。在东厂眼皮子底下,生活尤其不易。京里查流民查得十分严格,每过几天各处破庙、土地祠、义庄这些流民常抱团的地方就要被清查一次。东厂戒备森严,铁桶似的,根本无从入手。去年十二月,他在京郊的林子里冻得瑟瑟发抖,肚子又空空如也。他没死在仇家手里,没死在伽蓝的杀场上,却要饿死冻死在京郊树林,等到了阴间,他恐怕会被他娘笑死。
  赶巧阿雏去尼姑庵上香回来,把他捡回了胭脂胡同。阿雏跟老鸨说他是来投奔她的表弟,将他留在了云仙楼。他有了落脚的地方,总算解决了吃穿住宿的问题。阿雏是个美丽的女人,远山眉,雾蒙蒙的眼睛,乜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种妖精一样勾魂的美。不过她下巴瘦削了些,嘴唇生的薄,让她显得有些凶。可有些男人就喜欢这样看起来凶巴巴的女人,看她婉转承欢的时候,有征服的快感。
  阿雏是云仙楼的花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鸨都哄着她。男人想要和她睡觉,一晚上非得要二三十两纹银。有时候阿雏脾气上来,还不肯接客,窝在屋里头,任鸨儿敲门敲得震天响。但阿雏就是阿雏,冠绝京华的京城名妓,北班里头只有她能和南班的瘦马叫板。鸨儿还是得哄着她,赶着夏侯潋去帮她排队买糕点铺子里的一口酥,褚楼的油焖大猪蹄。
  那些恩客都不知道,他们眼里妖精似的阿雏,喜欢一边徒手抓着油焖大猪蹄乱啃,一边和夏侯潋喝酒,高兴的时候疯疯癫癫,有时候又突然低沉下来,抚着镜子问夏侯潋她是不是老了。
  像阿雏这样的疯女人,夏侯潋是一辈子也捉摸不明白。譬如说刚才的问题,夏侯潋说她没老她又不信,说她老了她又生气。夏侯潋只好假装没听见,自个儿喝酒。在云仙楼待的日子很惬意,除了帮阿雏买猪蹄,夏侯潋不大出门。
  可他还是得想法子找回横波。他猜横波在沈玦那,沈玦是东厂督主,东厂得了他的东西,势必得交给沈玦。
  他有时候在街面上,能远远看见沈玦的马车辚辚驶过。缀流苏的车围子,镂花的车辕,四匹青骢大马拉车,后面跟着两队东厂番子,真是山海般的阵仗。在褚楼等猪蹄的时候,也碰到过沈玦两回。每次他都要和边上的人齐齐跪在地上等沈玦经过,织锦的曳撒裙裾在他眼前划过,金线的光泽绚烂又华丽。沈玦走过了,他头抵着地上,偷偷侧过脸,望着沈玦孤寒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模糊、消失不见。
  他知道他和沈玦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两个陌生人了,他是混迹在勾栏瓦舍里的小厮,卑微如尘土,而沈玦是堂堂东厂提督,太监里的大拿,炙手可热。十年前的回忆泛着黯淡的黄,与沈玦在谢府、在皇宫的事情仿佛是上辈子的经历,那些久远的记忆经过回魂转世重回夏侯潋的脑海,让他心中浮起无法言明的滋味。
  从前脾气暴躁的谢家少爷不复存在,如今坐在雕花四架马车里的是高深莫测的东厂督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东厂番子四处追捕伽蓝刺客,落入东厂的刺客无一生还。夏侯潋的通缉令挂在榜首,大街小巷满城皆是,数年来旧的烂了贴新的,年年如此。他和沈玦之间隔着天堑深渊,无法靠近。
  没有渠道,弄不到沈玦宅院的地图,偷偷潜进去两次,都迷了路,灰溜溜地出来。横波的事一直延宕着,他实在没有办法。
  吃完大饼和馒头,他拍了拍手,把君子兰的花瓣捡起来,埋进泥里。阿雏忽然从屋子里冲出来,衣衫还乱着,大片白嫩的乳房露在外头。
  夏侯潋:“……”
  “夏侯!”阿雏见了他,像见了救星,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我杀人了!”
  夏侯潋有些不可置信,“你能杀人?”
  阿雏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地道:“在床上死得嘛……”
  这意思是精尽人亡了。
  夏侯潋:“……”
  阿雏把夏侯潋拉进屋,贼头贼脑地望了一下,确定院子里没别人,方关上门,道:“谁知道这个银样镴枪头这么不中用!我不过让他泄了两回,昨晚上还好好的,今早我见他挺着不动弹,还笑他虚。结果掀开被子一看,差点没把我吓死!”
  夏侯潋拉开床帘,里头露出一张灰败的脸,口眼半开,流着黑血。夏侯潋认得他,东厂的小番子,叫燕小北的。原本是个穷光蛋,不知从哪发了一笔,在老鸨那把银票往桌子上一拍,包了阿雏一夜。
  “他是东厂的干事,死在我床上,这可怎么办!东厂那地界,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抵得住牢里的大刑?”阿雏绞着帕子,急得跺脚。
  “你确实抵不住。”夏侯潋点头同意。
  “要不我逃?我有点积蓄,吃饭总不成问题。夏侯,你帮帮忙,带我出城!”
  夏侯潋摇头说不行,“东厂耳目遍及天下,驿店、客栈、车马,哪里没有东厂的人?除非你一气儿走出大岐,要不然别想安生过日子。”
  “那怎么办?”阿雏呐呐道。
  夏侯潋想了一会儿,阿雏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能不救。叹了口气,道:“脂粉借我。”
  夏侯潋还想说什么,外头窗子下面一个小丫头细声细气道:“阿雏姐姐,朱干事来找燕干事了,在前院等着,请您把燕干事叫起来。”
  阿雏猛地站起来。
  夏侯潋用口型对她说:“答应她。”
  “哦,就来!”阿雏隔着窗子喊道。
  小丫头踢踢踏踏地跑了,阿雏绞着手,道:“是朱顺子!燕小北的哥们儿,这可怎么办?”
  “你先出去拖着,这儿交给我。”
  阿雏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和头发,仰着头走出去。
  朱顺子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颧骨很高,脸上没什么肉,长了一副鸡贼样。东厂番子,说到底就是穿着曳撒的地痞流氓,成日好事不干,在京城里头钻来钻去,打探别人的阴私。他们是云仙楼的常客,阿雏熟得很。平日里好得跟神仙眷侣似的,今天看了他就心烦。阿雏坐在圈椅里等着,朱顺子在那来来回回踱步,晃得她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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