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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是这样苦苦挣扎的心态。
他这三十余年经历的一切,已经让他明白,求一个完整太难了,破碎的也是好的,他愿意用自己的人生一点一点地把破碎的东西粘贴回去,这样的圆满也令他知足。
可是这一次似乎是上天怜他太不容易,所以竟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团圆——两魄,顾茫的两魄都还在,已经回体,已经痊愈。
墨熄在通往校场的路上走着,越走越快,当他抵达训练场,看到那个站在万人中央的身影时,眼前却已是氤氲一片。
他极少因难过而落泪,但此刻却是高兴的。
北境军的领帅终究是回来了,他的顾茫哥哥,那个完整的,笑得张扬,战无不胜,一个人就能带给无数人希望的顾帅,到底是回来了。
他从来都不敢奢求的,命运终于怜悯他,施舍给了他人生中最好的一场梦。
不,不是梦。
是真的。
且余污洗净,顾茫终于不再是叛徒、小人、探子。而是能站在阳光下,站在猎猎飞扬的猩红色军旗之下,站在点将台上,负手望尽校场映日甲光的统帅。
他的顾师兄,跌跌撞撞,手脚磨破,受尽痛苦、屈辱、历尽悲伤、别离,终于回到了他最该矗立的那个位置。
重华的第一主将。
有小修士看见了站在校场边缘的墨熄,忍不住叫了一声:“啊,是墨帅!”
“墨帅来了……”
“羲和君来了!”
动静像风吹湖面,一直抵到点将台前。顾茫正在和慕容怜说话,他觉察到了这一觳波澜,于是逆着正午的阳光与校场的大风,眯着眼睛寻声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隔着人海与兵刃之光的墨熄。
顾茫怔了一下,展颜笑了,黑眸虽不再,但蓝眼睛清明得和他们年少跃马从戎时一模一样。
他抬起手,在北境军的飞扬军旗下,朝墨熄用力挥了挥。
“墨帅!”他喊他,带着些孩子气的调侃和兄长般的温柔,“上来啊!睡那么久,就差你啦!”
那支被墨熄整治了多年仿佛将严肃刻进骨子里的北境军忍不住哄笑出声来。墨熄忽然发现这支军队根本没有变过,他们在他手下乖顺了那么久,其实骨子里哪有严肃呢,他们的顾帅能注给他们的张扬与嬉笑,才是北境之魂。
他忍着眼眶里因为喜悦而即将满溢的眼泪,他仰了仰头,心想着不能让士卒瞧了笑话。可当他从自行分作两拨的人潮中向站立着顾茫的点将台走去时,他知道自己还是掉了泪,他再也严肃不了,也冰冷不了。
他会伤心,会难过,会高兴,拥有一个血肉之躯该有的全部情绪。
这一天,冰雪消融,他所有的悲喜都再也无法遮掩,尽数展示在了他的士卒们面前——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并没有一个人笑他,那些戏谑又热络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他们专注地望着他,好像他与他们之前长久以来隔着的那一道屏障碎裂了。
忽然有人不怕死地嚷了一声:“欢迎羲和君回家!”
一众寂寂,墨熄也没吭声。
然后顾茫笑了,顾茫在高台上说:“欢迎墨帅回家。”
是啊,他们是有家的,不必是什么楼宇屋檐,亭台小院,是和这一群他们曾经一同守护过,也一同守护过他们的人在一起。
原来从他二人投身戎马的那一天,他们就是有家的。
如今,顾帅也好,墨帅也罢,还有那倚在旁边满脸不耐却半点不打算走的慕容怜——
他们都回家了。
战备谋划和战前动员都进行得很顺利,怎么会不顺利呢,墨熄看着身边的顾茫,这样想到。有顾茫在的地方就有火,顾帅可以将沉寂的火堆复燃。
明明将要面对的是一场危难浩劫,他们的对手是百年前连沉棠宫主都必须用性命才能封印的血魔恶兽,是那个身份不明,令人战栗的诡谲国师。
可是顾茫好像并不在乎,他在他的袍泽面前永远是这样的胜券在握。
他天生就有这样的一段风流,能让簇拥在他周围的人觉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难关都会度过,再困难的战役,都能赢。
备战大会结束后,人群渐散,顾茫朝墨熄眨了眨眼睛,逐渐昏沉的天幕之下,他的眸子瞧上去仿佛是漆黑的。
“真不好意思,你醒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墨熄却道:“不。你一直陪着我。”顿了顿,补了一句,“在黄金台的时候,你记得吗,你的那一缕魂魄。”
顾茫笑了,这样的笑容墨熄太久没有见到,精神饱满而富足,红润的嘴唇下面有一颗幼尖的小虎牙。
“……两位。”忽然横插进来一只手,晃了两下,“请问你们是把我当死的吗?”
顾茫转头,对上慕容怜那张人憎鬼厌的脸。
慕容怜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多疑,狠戾,手段下作,自尊心又高。哪怕如今他早已知道自己许多事情是做错了,他也仍是戒不掉他那嚣张狂妄的姿态。
就好像他也戒不掉他被迫吸食的浮生若梦一样。
顾茫笑了:“你干什么?”
“跟你说个事。”慕容怜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姿态,只是桃花三白眼里的游移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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