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书。”书生喊她过来,倒也不拘什么。
“奇怪,”谢琅在陈微尘身旁小声道:“我妹子清圆自见到他就不太乖巧,我便看了看此人气运,极盛,却又带些血气。”
饭桌上谈话间,得知了这书生名为庄白函,家中本来富足,年少时在城中书院进学,娶得先生女儿为妻,奈何遭逢战乱,流落至此。
他面对一见便知不凡的几人,着实不卑不亢,谈吐气度过人,是胸有丘壑之辈。
用过晚饭,便要收拾房间住宿——两间空房,微妙得很。陈微尘打发温回去与谢琅与猫一间,自己悠悠然去跟叶九琊共处一室。
“刚与谢琅辩了仙凡有别,这下又遇见一心要做圣人的书生,实在是机缘巧合。”陈微尘颇为兴奋,也不管叶九琊理不理他:“只是南朝沉湎酒色,不思复兴,他去了,未免失望。”
话音未落,剑鞘横过颈,带着冷冷寒气将他困于墙角方寸地。
“陈微尘,”叶九琊念了他名字,眼中一片深寒:“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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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公子面对性命威胁,一下子怂了。
“叶剑主,稍安勿躁。”他讪讪笑。
剑鞘离颈更近。
“我说,我说。”他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陈微尘,月城人氏,父亲是此州郡守,母亲是月城富商赵泉长女,今年十九,尚未娶妻,亦无婚约……”
抬头对上叶九琊冰冷目光,继续讪笑:“……就这些,您要是不信——州牧处有人头簿,白纸黑字,清清白白!”
“为何修仙?”
他眼神暧昧,躲躲闪闪:“不巧有个断袖的小癖好,被叶剑主绝代风华所摄,一时间迷了心窍,只想一亲芳——啊!”
刹那间,剑出鞘,锋芒直抵喉口。
他收了微带些调笑的神情,略垂头,笑了一笑。
“只不过一个将死之人,叶剑主不必如此挂怀。能与琅然候论道,不过是读过些歪书,素日喜欢乱想的缘故。”声音淡淡,带着一分寥落:“总归对剑主没有一丝恶意。”
屋子简陋,声音透过墙壁轻而易举。
另一间房里温回捂住脸,为自家公子的脸皮叹服。谢琅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亲芳泽——一亲芳泽!叶剑主何等人物,你家公子怎能这样轻薄!”
温回拉住他:“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不要介怀……”
叶九琊定定看他几眼,收剑归鞘,朝床处去了。
陈微尘立时不知死活跟上去铺床展被,嘘寒问暖,自讨了好一番冷冷淡淡的没趣后才去收拾自己的睡处。
当然,是在地上的。
他未免又使了些小心机,地铺打在门口处,与床离得远,可远也有远的好处——一月光入窗,转头便能看见床上情形。
那人枕边放着剑,剑上刻着剑名。
是九琊二字,铁画银钩,冰凉凛冽。
第6章 镜花
陈微尘看着那剑,看着那字。
剑是好剑,字也是好字。
极北极寒的雪川里取了玄铁,再往极南极炎的深谷里寻了世代铸兵的名匠。
剑铸成时七日大火不熄,淬了极北带来的冰水,有气煌煌冲宵,成无双宝剑。
名匠问此剑何名。
——九琊。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眼睫下投下淡淡阴影,掩去了神情,恍惚间依稀似是而非的、温柔的颜色。
夏夜凉如水,秋宵冷如霜,床上那人自然知觉不到,而陈微尘毕竟是凡胎肉体——还是高门大户锦绣堆金玉榻里娇生惯养出的凡胎肉体。
寒气透过地面一丝丝泛上,那老毛病有一下没一下在心头刺着,他没有睡着,便起了身,看月上中天,清辉浸中庭——夜色抹去了白日的萧条,倒是一副寂静好景。
目光慢慢移到庭院中,窗前还未长成的小树里。
正和树下藏着的小娘子对了眼。
陈微尘:“……”
以陈公子性格,此时必定是要温文有礼问一句“姑娘星夜前来,所为何事”,然而身后尚有人不知睡了没有——若睡了,他出声,扰了安眠,实在不美。
于是两厢对望,气氛实在尴尬。
陈微尘于是悄悄溜出门,姑娘果然也跟了上来。
小娘子道:“这位……仙长。”
陈公子:“阿书姑娘,在下不是仙长。”
庄家娘子轻出一口气:“我想也不是。”
陈微尘便微微笑起来,他生得好看,一笑有如桃花点水,月上柳梢,要让人迷了心神:“姑娘如何得知。”
阿书难为情低下头:“我不是人。”
陈微尘赞叹:“书生与妖魅,好故事——庄公子不是说娶了先生之女为妻?”
“未出阁少女,怎能让男子看见——相公不知那小姐相貌,而先生一家尽数死于兵祸。我在城外救下相公,谎称自己也是逃亡出来,是先生之女,偶在高楼上见过他模样。”阿书小声道:“我族就在书院后山世代居住,识得字,会些经书诗赋,故而相公深信不疑。”
“星夜相约……不知姑娘所为何事?”
姑娘咬着俏丽的嘴唇:“我不敢找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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