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凌一:“到这里明白吗?”
凌一点头。
林斯继续道:“理论上,有两种可能让TKM-IV具有丰富的氧化铁……嗯,第一种是厌氧生物,第二种是恒星紫外线辐射直接分解水,引力过小,氢气逃逸,留下氧气。第一种说明这颗行星上存在生命和水,第二种说明行星上存在水,但它所属的恒星活动不稳定。”
“那哪一种比较好呢?”凌一看向近在咫尺的红色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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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林斯道,“数学和物理的规律在整个宇宙中普适,化学在一定条件下普适,所以我们可以预测任何形式的恒星活动。但是生命的结构太复杂,如果这颗行星上存在生命,就一定存在传染性疾病,大航海时代,欧洲殖民者携带的病毒和细菌杀死了百分之七十的印第安人,这两个种族只隔了一个大洋,而我们和TKM-IV隔了一百万光年。”
林斯平日里惜字如金,只有在解释知识的时候才会多说一些话,他的解释往往非常清晰具体,让人很容易就能理解他想表达的东西。
凌一靠在林斯胸前,看着窗外出神。
前方是深红色的行星,后面是浩瀚深邃,但也冰冷无情的星海,亿万颗星星里面,每一颗都无法诞生生命,而如果诞生了生命,又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危险。
他的年纪不足以让他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感受,但他已经能明白这艘庞大的飞船和它所搭载的生命在整个宇宙的尺度上是多么渺小,任何一点意外都能毁灭它。
而林斯看着凌一,想,一个这样年纪的孩子,如果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地球上,应当理所当然接受着所有人的宠爱,无忧无虑地长大,拥有年轻的友情与爱情。但他毕竟没有生在那个年代——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早生两百年,活在童话一样的二十、二十一、或是二十二世纪。
远航的旅途孤寂而险恶,飞船上的人们每天都活在对未来的惴惴不安中,所以即使飞船对人员的控制极端严格,也还是为心理医生安排了职位。而如果是想让一个孩子正常地长大,则还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既要让他知道事实的残酷,又要让他怀有对未来的希望。
过了一会儿,凌一果然闷闷道:“林斯,你不害怕吗?”
“每个人都害怕,但是文明需要延续,我们想要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一颗星球上重现故乡最繁华的样子,”林斯握住了凌一的手,“我们都很爱母星,所以虽然害怕,仍然满怀希望。”
隔壁的房间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是德夏沃克《自新大陆》的第二乐章,这段乐曲曾被改编为一首歌谣,命名为《念故乡》。
和弦声低徊而哀愁,但在这浓郁的悲伤中,又有一种温柔的力量蔓延缠绕。
凌一似懂非懂。
碧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了,又在一边听了多久,此时踩着高跟鞋走过来,笑道:“实在是深情的告白,所以我经常说大家都对林缺乏了解——他虽然非常冷漠,但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她搅了搅杯中的咖啡,坐在林斯的对面,耸了耸肩:“但我不喜欢,他总是想在柏油马路上培育出百合花来,我不能认同这一点。”
“碧迪是悲观主义者,”林斯道,“她认为至少在我们的有生之年看不到文明重新繁荣的那一天,只有及时行乐最重要。”
“那你追求什么呢?”凌一歪了歪脑袋,问碧迪。
“完成我的工作,然后……”碧迪把波浪金发撩到肩后,眨了眨迷人的碧色眼睛,“最大限度满足我自己的食欲和□□。”
“碧迪,”林斯的声音中有些微的不满,“你会教坏小孩子。”
“放心,”碧迪笑道:“凌凌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小天使,他怎么样都不会变坏的。”
几句闲谈完毕,碧迪这才提起正题来:“林,咱们‘limitless’的那两百个人实在是快要在飞船里憋出心理疾病了,他们疯狂递交申请,终于接到了乘坐先遣飞船去TKM-IV探路的任务,你要带着小天使去吗?”
林斯问凌一:“想去吗?”
凌一对陆地非常好奇,兴奋地点点头。
碧迪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填材料。”
法国女郎离开了,她身材曼妙,步履优雅,仿佛不是走在银白机械构成的走廊里,而是走在枫丹白露的林荫大道上。
但凌一还没有学会欣赏这种美,他在专心想着她之前评价林斯的话。他也觉得,林斯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可他在生活中又确实非常冷淡。那份语焉不详的笔记让他对林斯的过去很是不安,可林斯又说,自己是满怀希望的人之一,这很矛盾,像个难解的谜题。
他问林斯:“你很爱地球吗?”
林斯:“嗯。”
凌一对地球没有记忆,因而也没有感情,他只能把飞船上的人们对地球的感情类比成自己对林斯的感情。
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林斯,一定也会感到无依无靠的。
他亲昵地蹭了蹭林斯的颈窝,语气很认真:“我也很爱林斯。”
林斯的手环过凌一的腰,那温热肌肤的热度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传过来,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经常给人带来一种奇妙的感受——他抱着一个正在一天天长大的、全心依靠着自己的小东西,就像在触摸着生命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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