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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拾遗录 作者:羹一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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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相爱相杀 竹马竹马 强强对抗 现代民国

  季杏棠看着茶几上那一盆红的热烈的凤尾花,羽毛状的花穗很漂亮,他问,“哪儿来的花?”
  白啸泓捧着花盆递给了他,“我在院子里摘的,好看,给你。”
  四月份天气晴好,季杏棠结婚了。新房是萨坡赛路上的一幢三层洋房,和杜家老宅距离有些近。这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这座房子有一处地下室,对无线电波信号和私密条件要求极高,是季杏棠花高价钱请人建的。说是储存金银珠宝的地方,实则有电台和许多秘密的文档资料。除了保证瑾娘的安全,季杏棠能帮的也只有这些,瑾娘说她会抓紧时间和统一战线的同 志取得全方位的联系,以季太太的身份做伪装出入许多场所,暴露的机会很小,等时机成熟说不定就要离开上海了。
  这年夏天,浦东的高桥镇爆发了瘟疫,新闻报道是猪瘟,整个乡下的猪养殖业几乎全部瘫痪。好在不是感染人的瘟疫,但也不容小觑,老人孩子病弱者或者不注意预防也容易感染。
  季杏棠的娘死于瘟疫,白啸泓的爹娘都死于瘟疫,所以这两个字简直是一生的噩梦。季杏棠提前订购了一批痧药水,准备去浦东视察情况。瑾娘说要陪他一起去,季杏棠推脱她一个孕妇免疫力差不让她跟去。
  季杏棠先是走访了一些养殖场的场主,一个场主满脸愁云地告诉他疫情很是严重,养殖场每天都有大批的猪被拉去集体火烧,损失数以万计,好在现在还没有人感染。季杏棠就找了个简易的客栈住了下来看情况,等过几天他再去问的时候,这场主有些喜笑颜开地告诉他,今天来了一位贵客,奇怪着哩,他说要买下所有的病猪。
  季杏棠也是头一次听这奇事,好奇地问了两句。那场主说,金主也不是要买猪,而是买猪鬃,拿那些柔韧且硬的毛去大批生产军用枪刷。现在爆发瘟疫,凡是牵扯到猪的全都掉价,且不说猪肉市场本身瘫痪,猪身上其他物件也不值钱。以前合作的毛刷商人也都趁机压价,可这位金主说,可以按比其他商家高的价格收购猪鬃,他们有专门的消毒工场,瘟疫根本不受影响,价格好商量。
  季杏棠跟着场主去见了这金主。
  映入季杏棠眼帘的是一个年轻人。他上面穿着中式的白色加绒套衫,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条绒裤子,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虽是完全的西式打扮,但全身都是温润的书生气,季杏棠给他定义是个女干商。
  可等那人抬起来头,季杏棠已然惊愕,不是别个,是若玉!
  那人看见季杏棠也有一瞬间的惊愕,但那一抹诧异很快就从他脸上消失。
  季杏棠满脸着急神色,惊讶、欣喜、担忧、愧疚、自责各种复杂的情感合成一把刀,刀刃直直的扎向他的心脏,声音都哽咽的厉害,“梓轩?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站起来,拍了拍套衫下摆,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有股冷意却很熟悉。
  倒了呛又过了变声期若玉的嗓子虽有些晦暗低哑,却还是正常语调绝非这般阴沉。但这张脸他怎么会不认得。季杏棠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语气中都带些恳求的意味,可还是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轻微颤抖,“怎么会认错人呢?这两年你去哪儿了,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清楚,啊?梓轩。”
  那人面无表情,他不承认自己是什么梓轩,“先生,我不是你所谓的梓轩,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今天来这儿和场主谈生意,不知你是何意?是想公平竞争?还是有意掺合?”
  不是,这个人太冷漠了。
  或者他太讨厌自己,不想和自己再有什么纠葛。
  季杏棠先控制住了冲动,“不好意思,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们谈……”
  季杏棠松了口,那人才坐回原位。场主先前还庆幸两人相识,这会儿又看不出苗头,当是季杏棠认错人了,出来缓和尴尬氛围,“这位季先生是为探看疫情来的,别无他意,明先生不要介意。”
  这位明先生没有多言。
  真让人纳闷。他一鼻一眼和若玉不差半分。季杏棠仔细观察他的言谈举止,他语调有些压迫感,有着久经商场的老成,又极其老谋深算,咄咄逼人的话也让人感到合情合理。季杏棠不知道若玉这两年干了什么,难不成他改名换姓做生意去了?
  等两人谈完了,场主要送客。明先生拿起桌上的礼帽扣在头上,走到季杏棠跟前停了下来,他微笑道,“相识与否,季先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看,似乎不太礼貌。”
  “明先生!”季杏棠叫住了他,他走到门口回头一望,没有一点若玉的孩子气,看着熟悉的人完全变了气质。季杏棠哽住,“抱、抱歉。”
  明先生从高桥镇回了法租界,萨坡赛路135弄,杜家老宅。
  杜子明正在亭寰阆苑里浇花,他最喜欢摆弄这些花草,尤其是夏天花盛。明先生出现在他身后给他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附耳说道,“事情已经办妥了,只不过......我遇见了季先生。”
  杜子明停了一刻又继续浇水,“哦,怎么说,吃惊至极?”
  明先生的中文很流畅,“是很吃惊,他把我当成了殷先生。”
  杜子明含蓄地笑了,掏出手巾擦拭单脚架金丝眼镜,他的双眼皮很深看着很和善,声音十分虚弱,“山寺君,推我进屋去,我想喝些酒。”
  进了屋子,山寺幸托抱起杜子明把他放到了沙发上,他的体虚症状很严重,刚坐到沙发上,冷汗就浸湿了衣领,山寺幸给他倒了一杯盐水,“晚上再喝酒。”
  若玉站在门口,他看见山寺幸和自己一般模样已然不觉得奇怪,这个东瀛来的日本医生很邪门,自己从他那里学的本事似乎都有些歪门邪道的姓质。若玉无意中见过他的样子,整张脸都被烧伤没有完肤狰狞又丑陋,这就是砚台本来的样子,所以他的皮面总要干净体面。
  一座古旧的老宅,两个畸形病态的人。
  渡部寺律一死,杜子明就把若玉弄回来秘密圈禁起来,所以他已经一年半载没有出过这宅子,一个天生有病靠喝酒吃鸦片酊提精神的白无常、一个丑陋无比弄权谋私又冷漠寡言的无相人,若玉和他们在一起也活的不人不鬼。他不能出去又不准别个碰他,很久没有理发,任由柔韧黑亮的头发疯长到腰际,徒增了三千烦恼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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