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涘,宫里下了好大的雪……有这么厚!”南广和比划了一下雪埋到膝盖的厚度,随即又紧紧挽住崖涘胳膊,颇有些委屈道:“道长你这些日子都不来看我!这些日子,孤一个人玩,好没趣味!”
崖涘低头,垂目望着紧紧巴拉着他胳膊的小手。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儿郎,眉目如画,姣好的如同凡俗年画上走下来的仙家童子。此刻用那样依恋的眼神殷切望着他。
他心中微痛,捏紧广袖里藏着的手。指尖刺入皮肤。语气一贯的清冷。“殿下,贫道送你回去换身衣裳。”
“然后出去骑马吗?”南广和一脸热望。
“……”崖涘垂目,半晌,淡淡道,“贫道要出去一趟,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个月,回来再陪殿下骑马射箭可好?”
他刻意不去看那双陡然黯淡下去的丹凤眼。广袖下,白玉般的手掌微有血流。
“嗤!”隋帝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崖涘故作不知,正想带南广和离开,却听小殿下哎呀了一声,随即哭唧唧地扁嘴道:“痛!”
那声呼痛,刺激了崖涘的神经。瞬间与前晚的噩梦般记忆,重合在一处。
“怎么了?”崖涘慌忙松开手,却发现原来广和光脚跑进来,一不小心,踩到了一片翠玉笔筒碎片。光脚上流出一缕鲜红的血。
崖涘想都没想,抬手抱起只穿着纱衣纱裤的南广和,不由蹙眉道:“怎地这样不小心!”
虽是责备,语气却格外轻柔。
像微风拂过南广和的头顶,呼吸间带着一股极淡的优昙花香。不知是否错觉,南广和只觉得这个白衣道长,越发比从前更仙气飘渺了几分。
“……”南广和委屈地抬起眸,目光湿漉漉。
崖涘微微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小人儿抱好,然后转身朝隋帝略点了个头。“贫道先送小殿下回宫!”
隋帝气的肝疼。
有心让他将人放下,无需他假惺惺……那句喝斥却无论如何出不了口。
自家孩子傻成这样,一夜之间突然仿佛沾满字迹的宣纸被仙术洗的干干净净,历年来所教所学尽数清零。看人无所畏惧,说话也无所顾忌,浑然不知此刻正在仇人怀里,反倒小手紧紧捏住崖涘的衣领。
小三儿与另外两个太监赶紧躬身,倒退着身子退出门外,唤宫娥来打扫。
富丽堂皇琳琅满目的御书房内,瞬间只剩下了隋帝一个孤家寡人。
没了外人,隋帝颓然一声长叹,掩面跌坐于软椅中。
南广和又软又糯的话语依稀从门外传来。
“道长,你这次是要回九嶷山吗?”
“……不是,”崖涘的声音依然清冷,却有些不稳。“贫道要去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南广和好奇了一下,随即注意力转移,嗅到崖涘身上愈发浓郁的优昙花香,突发奇想道:“道长,你回来的时候,能给孤带一支优昙花吗?”
“……好。”
崖涘答的简落。
丝毫不提优昙花三千年一开。
优昙,又名空起。青白无俗艳。乃修仙界极品之花。
优昙盛开,花落瞬息。
走遍下界五大洲,只有九嶷山开满了漫山遍野的优昙花。千年不化的积雪下,优昙花丛中上一次异香扑鼻,还是在师尊捡到他那日。
襁褓内的崖涘一睁开眼,漫山遍野的优昙开满了九嶷。
惊动了太丙道人的心。
也传遍了下界五洲四海域。
南广和见崖涘如此淡然如水的模样,便以为这事儿很寻常。随口一句揭过。
在崖涘抱他回韶华宫的路上,偶然遇见一个小少年,一身玄色锦袍,远远地立在廊下,被一个身著一品诰命服的老太太拽着。那个小少年上半身前倾,脸却扭到一边儿,八字步站在原地稳如磐石。
看起来别扭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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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那人谁啊?这么有趣的!”南广和双手把玩崖涘怀里的白玉柄麈尾,笑呵呵地看热闹。
崖涘闻言瞥了一眼,淡淡道,“叶慕辰。”
南广和挑了挑秀气的长眉,笑道:“就是绰号玉面煞星的那个?”
“殿下不记得了?”崖涘蹙眉。
“记得什么?”南广和眨眼,眸子里湿漉漉的,瞳仁深处倒映出一个极小的白衣道人的影子。
“……没什么。”崖涘垂目,避开他的目光。
*
镇国将军府小将军叶慕辰此次从有羊国星夜奔驰回国,原本便是为了奉长辈之命定亲。叶府老太太难得逮着一次父子俩都在西京的契机,一口气拿出数十幅适龄少女的卷轴,硬逼着自家乖孙相看了个遍。
好容易选中一个容貌上等品性柔弱的文官之女,据说找人相过面,此女寿命极长,且擅生养。是个难得的旺夫益子的命。
叶府老太太先前吃过亏,儿媳妇出身将门,娘家也是开国三十六诸侯之一。虽然精明干练,又替叶家生下一儿一女,却短寿。儿子痴情,至今鳏夫一个。
如今挑孙媳妇,自然要挑个活得长的!
叶府老太太多留了一个心眼,在她挑选的三十多幅卷轴里,文官与世家出身的女儿占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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