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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敛风削着鱼鳞。阳光隔着山阴,将平滑石面分割成光暗两块,他坐在暗里,手在光中。鱼鳞一闪一闪。
此处还是冷的,遥望四围白雪封顶,但并非冷得不能住人。只是泽兰怕冷,若非此处空气最好,他一定带他住到泉边去。萧敛风将鱼汤架上炉子,翻弄好覆着白灰的木炭,回到床边,包住泽兰发僵的五指,往其中呵了口热气,“起早了,正好捉到了鱼,你起来就能吃了。”
起早了,因为梦见了六年前的事。
也不是第一次梦见了,这次异常清晰。冷光寒气自泽兰心口穿过,慢慢地从背上刺出,银寒锐利的剑身遍开血花,被逐寸腐蚀得黑灰残破,而萧敛风逐瞬清醒。他似乎被按进了深水,如今浮将上来,目能视,耳能听,呼吸里是铺天盖地的兰花香。
泽兰赌赢了。
他看进萧敛风一对清明双眼,又意识到不是他赌赢了。能否以毒血将六川剑腐蚀,与萧敛风能否清醒没有半点关系。他醒了,是因为他将离开了,生死相隔。
一剑穿心,口中无数次的念叨,都是一道道谶语,将他推往命定的结局。
还有最后一件事,趁这血还未流尽。别贪恋他的怀抱,虽则他的确思念至极。他的阿风回来了,泽兰伸出手去,无比爱怜地抚过他的眉眼。血、血、一地的血,不过剧毒已全为六川吸食而去,他如今褪尽毒性,只是一个平凡人。
萧敛风的眼睛全无光彩,深黑瞳仁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开口全是气音,一缕一缕漂浮着,稀薄得不像一个活人的声音,像个濒死之人。
“兰、兰兰,别走、别走……”
真正的濒死之人只是笑着看他,实在看不够,如何看得够,但他没有时间了。唇瓣开合,最后一丝气息,竭力化成了一句诺言,而后昔日灵动褐瞳闭合,泪珠自眼角滚落。乱红任旧纷飞。
深渊之侧,数十白衣长老弟子,皆无丁点声息。原珂越走越近,越近越不安。领他前来的白木已没入人群。他听见有人在哭,哭得极其悲惨,心肺都要撕裂泣血,几乎是野兽咆哮。他慢慢地走上前去,看见白木扶着半脚跪在地上的金昭玉,看见魏怡宣捂着胸口,看见顾朝宣掷剑长叹。
然后他看见人群正中,泽兰心口剑柄直立,倒在萧敛风的怀里,身下一片血泊。
月夜柔光,原珂竟有些睁不开眼。
“兰兰,起来,别走……”
是乖了,是听他的话了,不跑了,不闹了。
不过也不会睁眼了,不会笑了,不会喊阿风了。
“看看我、看看我……醒醒,求你了……”
原珂爬上前去,抖着手打开药箱,止血、止血,蓟草、不、应该是金创药……剑、剑要先拔出来……却无鲜血喷涌,原珂彼时未能留意,覆上药粉又去翻找纱布。
怀中人的体温渐渐凉下,本就畏寒,目下又陷入了死亡的冰凉,孤单单地在彼岸徘徊。他走了,萧敛风知道,六川魔剑穿心而过,原珂再是忙乱,也救他不回。走了,离他而去了。萧敛风拂落他发间的落叶,朝乌黑的六川伸出了手。
“萧遥!”顾朝宣冲上前制止,“他为救你而死,你怎能辜负他!”
“我一生压抑,为朝廷、为江湖,可我毫无怨恨。”
顾朝宣一愣。
萧敛风语气平静,毫无起伏,他毕生情感都只予泽兰一人,如今他走了,又有何值得留恋、为之悲喜。“我有何可怨?这一生受的苦,都是为能与他相见,是他成全了我。”
原来这并非牺牲,而是成全。一往而情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死可以生……
原珂倏然一惊,探上泽兰颈间脉搏。
“来生我还愿意受苦,只要能再见他一面。”
萧敛风拾起六川,顾朝宣不再阻拦,却听原珂颤声问:“他……他死前可曾说过什么?”
萧敛风握上剑柄的手一停。他说了什么?半刻以前,苍白唇角仍含着素来明艳的笑意,发凉的指尖在他眉眼流连,泽兰用最后一丝气息,说:“永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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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云巅离天近,很亮,尤其春夏之交白昼渐长,正午时阳光落照下来,充盈整个峡谷,还有鱼香。金昭玉又是半死不活地进了谷,近了木屋闻着香味,当即浑身得劲,离弦之箭般咻地冲到了门口,“萧师叔!”
他又老了很多,明明是才三十出头的人,发间已掺进不少白丝。金昭玉倒是越长越精神,十九岁,最好的年纪,眉飞色舞间都是少年气,“煮什么呢!”
“鱼,给他的。”
他侧眸看向床榻上安睡的泽兰,心中一紧,已经六年了,他还是……
“他最喜欢我,一定肯分给我吃的。”金昭玉摆出副笑嘻嘻的模样,“你不知道,我这一路来可真是历经千难万险,迷了路,干粮又吃完了,好在今个太阳一起,让我找到这来了!哎哟喂!差点没叫小爷我饿死!”
萧敛风取过石碗给他舀了勺汤,一边叮嘱他小心烫,一边问:“小白不同你一道来吗?”
两年前白木突然出现在门口,背上是已冷僵过去的金昭玉。救他,他哭着说。萧敛风将人浸入热泉,他终于徐徐转醒。
“别跟我提那挨千刀的!”金昭玉怒而拍桌。他武功又长进不少,一手运力,一手稳如泰山岿然不动,汤面平静如镜,未有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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