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面不改色,施施然拱手行礼:“太子殿下。”许忆跟着主人做动作,八皇子脸色僵白,机械地拜了拜。
郁恪慢悠悠道:“老师好雅兴,与八皇兄在此赏月,为何不叫上学生?”
“太子繁忙,怎好叨扰?”楚棠道。
两相对视,楚棠淡定,郁恪眸色深沉。半晌,郁恪移开目光,笑了一下,意味复杂,突然出声道:“黎原盛。”
黎原盛弯腰侯在一旁,听到此话,立刻道:“奴才在。”
楚棠这才看到郁恪手中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布帛。
郁恪没看楚棠,阴沉着脸将诏书扔给黎原盛。
黎原盛赶紧接住,打开一看,清清嗓子,宣读道:“凡皇天之下,莫不尊亲……罪妇沈皇后虽为非作歹,但皆已归尘土,孤念八皇兄痛失生身母亲,哀悼深切,故不再追责……”
他抬头看了看剑拔弩张的现场,继续道:“按当朝律令,皇子若到弱冠之年,需去边关历练。八皇兄封王领地后,持孤旨意,不日前往北疆雁门关。”
雁门关虽苦寒之地,但到底远离京都这是非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八皇子既能摆脱沈家的桎梏,又能躲避郁恪的迁怒,是眼下对他来说最最好的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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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郁恪居然还愿意给八皇子封王。原以为这些御林军是来抓他的,没想到是来护送的?
宋双成目瞪口呆。太子刚才一直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写的那封诏书,他怎么没看到?!
不止是他惊讶,宣读诏书的人也惊讶,八皇子更是呆若木鸡,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楚棠推了他一把:“八殿下该接旨了。”
八皇子踉跄着往前走,回头看记一眼楚棠,楚棠一如往常的疏离冷淡。
郁恪沉声道:“老师料事如神,比学生先一步来接八皇子出狱,你我二人倒也心有灵犀了一回。”
“料事怎及殿下?”楚棠淡淡道。
八皇子又转过头,往郁恪那里望去,刚好看到他甩袖离去的一幕。
“臣领旨,谢太子殿下。”八皇子跪下,磕头,“太子千岁。”
原以为是冒险劫狱的一夜,以八皇子接旨封王守疆告终。但难搞的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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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排侍卫笔直站着,灯火明亮,黎原盛守在跑马场口,倚靠柱子,帽檐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沉,忽然一阵轻微的冷香传来,他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
楚棠依然是那身银边黑衣,看上去矜贵又清傲。
侍卫单膝跪下:“拜见国师。”
“起来。”
黎原盛自责道:“小的该死。”
就听国师道:“去马厩牵我的那匹马过来。”黎原盛立刻道:“是,奴才马上去。”
皇宫里有个偌大的跑马场,平坦草原一望无际,春季萌发,露水渐湿。
寂静的场上,一匹黑鬃骏马在黑夜里奔腾,如风如电,马蹄踏过草原,带起些微露水和草屑,空中萦绕着野性的气息。
少年骑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如离线的箭般飞了出去。跑过一圈后,他慢了下来,拿起马肚上挂着的弓,从箭筒抽出一支白羽箭,迅速对准一处。
“嗖”的破空声,一箭射出,击碎了一块巨大的黑石,铁箭牢牢插入泥里。
他的手伸进箭筒,还要再射,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手上一停,骤然勒马回身。
骏马前蹄腾空,仰天长啸。
灯火幽微处,一人牵着马在向这边走来。
郁恪眼眸一眯,像黑夜里蛰伏的豹子,危险又抑制。突然,他抽出一支箭,搭弦拉弓,瞄准了那人的方向。
楚棠停下,手上拉着缰绳。身旁那匹马受制于他,却乖巧又亲昵地蹭了蹭楚棠。
他的眼神淡然如常,安静地望着他,银面具泛着柔和的光。背后是皇城庞大的轮廓和无尽的黑夜,仿佛张牙舞爪着要将瘦削的楚棠吞噬掉。
还有他面前的自己。
郁恪手指一紧。
郁北每年都有春猎,大臣们都知道,他们的太子拥有一手好箭法,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深有开国先祖的风范。
少年的视力很好,借着月光,能清楚看到楚棠耳边那几乎隐没在黑发中的带子。
郁恪知道,只要他现在松手,就能射落楚棠的面具——楚棠那张脸,至今只有他能这样明目张胆地看过。
可活在这世间,变数那么多,觊觎楚棠的人数不胜数,楚棠身边的人也那么多,他又哪能永远拥有这份特权?
只要这么一想,郁恪的心就开始躁动,像打翻一大坛子的醋,灌进了自己的血液里。
他手中的弓箭慢慢往下。
楚棠的胸膛平静起伏着,衣服遮掩住了他的伤口。
郁恪从小就喜欢亲近楚棠。楚棠教他习字的时候,他就时常靠在他怀里,听着耳边细微的心跳声,一边写一边想,哥哥好像从不会害怕,心跳永远这么和缓、镇定。
但又格外鲜活。只有他能这样亲近地听着。
可他为了别人受伤。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楚棠受伤了,还夜闯大牢去救他。
如果他胸前为了别人而受的伤口,覆上为他而受的新伤,那么楚棠的眼里和身体,是不是只会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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