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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绝境与北极境接壤之地,没有人类城池,只有一座连绵百里的大雪山,四季飘雪封冻,少有人迹,说是苦寒绝不为过。雪山并非什么福地,虽有精魅出没,却未有成大气候的,就连少有的几窝白狐也总面临猎人的威胁,小畜牲们战战兢兢地过活,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
山里有一窝白狐妖,两只大狐狸带着七只崽子,最小的刚出生不久,还不能好生走路,只知道拱在母亲身边酣睡或吃奶,不时还要被调皮的兄弟姐妹踩上两下。
大狐狸的道行都不高,化成人形都藏不住狐狸尾巴,却极爱自己的孩子,但有一个出了洞府,另一个就必定留下看顾崽子。
那天,公狐狸回来得晚,身上带着人血的味道,它说自己遇到一个书生途经此地,冻得快死了都不肯把那些劳什子圣贤书烧了去暖。狐狸心里不忍,便捡了些木柴在他身边生了堆火,跳进他怀里把人暖活过来。
书生头一次见到狐妖,吓得六神无主,狐狸对他口吐人言,问道:“我年年见你从这山经过,应该是西绝人士欲往北极境求学去,为何年年都沮丧而归呢?”
书生闻言,面露悲戚:“我寒窗苦读十三年,想去北极境拜入圣人门府见识妙法真经,可惜至今未能如愿。”
狐狸问:“是你学识不够,过不去圣贤门槛?”
书生苦笑道:“非也,是我出身贫贱,连城门都进不去,年年拜见,年年被拒之门外。”
狐狸道:“只为富贵敞开的门府,你不进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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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城门,并非圣人的府院,都是守城官兵实乃见钱眼开的小人……”
狐狸反问:“那你为何不用小人的方式对付他们呢?”
书生一怔,叹道:“小生身无长物,怎么能让这等硕鼠之辈让路?”
“硕鼠横行,其上必有脑满肠肥的猫儿。”狐狸冲他眨眨眼睛,“你与其再等来年继续吃闭门羹,不如去打听一下,投其所好。”
书生被一语惊醒,恍然大悟,向狐狸叩拜三下,往来处折返了。
公狐狸回来后将这件事细细讲给老婆孩子听,母狐狸却拿尾巴打了他一下,没好气地道:“人妖殊途,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公狐狸不以为然,它做了三百年的妖,懂得些皮毛之术,能从那书生脸上看出富贵相,分明是个先抑后扬的命格,与其结个善缘,将来没准自己的子孙就有求助他的时候呢?
可它没想到书生回来得这般快。那年寒冬,书生雇了一大帮猎人来搜捕白狐,剥皮做衣好给北极边城的官家夫人暖身,山中的狐狸们就这样迎来灭顶之灾,就连身为妖类的两只大狐都被缚妖网罩了个严严实实,活活剥了皮毛。
妖狐那时候还小,亲眼见了父母同胞丧生,自己被箭矢射中腿脚,猎人们一来嫌它皮毛不足斤两,二来见它生得可爱,便留了它活口关进木笼里,准备一并带回讨赏。
小狐狸的一副爪牙,在那一天一夜几乎被磨烂。
它从笼子里逃了出来,拖着伤腿在雪地里连滚带爬,最终栽进了冰窟窿里,侥幸逃过一劫。
走上化妖这条与天争命的险路,也是由此而始。
小狐狸回忆着父母教过的粗浅法门,吸风饮露,餐冰雪舐铁石,大雪山的猎猎寒风活生生把软毛细骨都摧折粉碎,然后又一次次地重接长好,变得越来越坚不可摧。待三十年后有了些能力,它就去找那害了自己一家的罪魁祸首。
当年的书生依然没有迈入圣贤门府,却凭借一件品质上乘的狐氅讨得官家老爷欢心,又靠学识跻身幕僚,最后娶了小姐谋得官职,上通下达,如今已做了一方大员,在北极边陲的一座县城作威作福。
妖狐终于明白,自己父亲并未看错,此人确有富贵相,却非仁德之辈,他一旦得势便要欺压迫害他人,每进一步皆要站在他人血泪之上,故而天道抑制着他,使其郁郁半生不得志,直到被狐狸在无意中一语道破了天机。
从此他飞黄腾达,注定有千百人因其受苦受难,这诸般因果细究起来,狐狸便要同担罪责,倾一家血肉皮毛做了书生的第一块踏脚石,如此一因一果,便是天道。
然而妖狐大难不死,当向这书生讨回血债,这也是报应。
妖狐剖开他的胸膛,取走了一颗心,与那件狐氅合并烧了。第二天清早,妖孽杀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它被官兵和术士联合追捕,最终让一个道士抓住,打得半死后用绳子绑了扔进火堆,要将这妖孽活活烧死,盖因它虽为报仇,却以野兽妖修之身杀了灵长贵人,因果虽了断,世人却不容。
这竟也是天道。
烈火焚身的时候,天上正是夕阳迟暮,妖狐苟延残喘之声与围观众人的叫好声重合在一处,最后只留下了断断续续的余音,在耳中支离破碎。
——何为天道?何为因果?何为人?何为妖?
扪心四问,天道人法,刹那间灵台顿悟,心海开花。
前尘也好,恩怨也罢,都随着这一把火悉数烧了干净,当它从灰烬里爬出来,血肉在焦骨上重生,皮毛一寸寸长出,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片血泊。
血泊里站着一个头戴幕篱的白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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