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涔自屋角轻掠着地,身前的林漠烟却猛然转身,双目精光炯炯,望向他道,“来者何人?”
殷涔扯下面罩,自报家门,“太子近身侍卫,殷涔。”
“太子?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今日向皇上陈情,恳请复将军统领之位,为西北驱逐胡掳。”
林漠烟拱手道,“老臣谢过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于内阁议事时,深感当年关西一案事有蹊跷,特此命我前来与将军稍作沟通。”
林漠烟眼神深邃,沉吟片刻后断然道,“经年往事,老臣已铸下滔天罪过,请太子不必再做无谓揣测。”遂转身朝房内走去。
殷涔跟上,又道,“将军,此事不单只是太子忧心记挂,那亡于屠刀之下的万万百姓,也求将军给一个清白之词。”
林漠烟再次转身,盯着殷涔双眼,“你究竟何人?”
“关西,青远府,查哈镇,殷涔。当年屠刀之夜侥幸避过,而父母家人尽皆葬身于此,我与妹妹被擒敌国军营,与人做角斗,与狼做厮杀,只为供人玩乐,妹妹于敌营不知所踪,应已遇害。后我被高人所救,流落于难民市场,又被艾公公买下,从此以太子侍卫自居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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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林漠烟冷峻神色之下隐隐有了一丝激动,又似极为克制,伸出双手又退回,叹息说道,“没料到,今日还能见到当年幸存之人。”
殷涔再次问道,“将军,当年之事是否有隐情?”
林漠烟招手做了个手势,转身进屋,在桌上铺开纸笔,快速写下寥寥字句,口上却截然说道,“当年皆是林某一人疏于职守所犯之过,不必再过多追问。”
说着将所写信笺塞进殷涔手中,殷涔展开,一眼瞥过,心口骤然喘息不止,低声说道,“果然……果然……将军当年守了关西二十年太平,我竟不知珍惜,还道岁月无聊……”
林漠烟扶住殷涔双臂,“往事不欲多纠结,往前看,好好活。”
殷涔突然生出一股子似与父作别的沧然感,双眼微红,也对林漠烟道,“将军此去,万望当心,平山期待来日还能与将军再重逢。”
林漠烟点头,遂又与老仆告别,一头苍苍灰白发,寥落布衣衫,就这么孑然一人出了门,车马声动,奔向那茫然凶险的远方。
殷涔捏着手中字条,目光落在那潦草数言:宫中有人,借通关文书,引敌军入关。
第20章 垂幔
卯时初,天色已微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殷涔回到太子府,无声无息进入陈佶寝房内,正待往里间暗房走,卧榻上的人突然起了身,“平山哥哥,你回来了。”
殷涔一惊,掠到床边,发现陈佶神情清醒,原来压根未睡,他拢了拢对方耳边碎发,笑着说道,“怎么我一不在你就不肯好好睡觉,这习惯可不好?”
陈佶也面上一笑,房内此刻正暗,窗纸透着些微的白,人脸上一道朦胧的光跟着化开,陈佶问道,“林将军如何说?”
殷涔掏出那张薄薄字条,陈佶就着微光展开看到,面色重重一惊,未待他开口,殷涔抢先道,“我料到朝中有人做鬼,却不想竟是宫中。”
昏暗中陈佶紧紧盯着殷涔,殷涔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大惊失色,他将陈佶拉近抱在怀中,双手又轻轻抚上后背。
这消息太过震惊,皇室中人通敌叛国?他不知道林将军是否了解更详细的内情,而从林漠烟多年来绝不辩护,甚至绝不开口来看,他所写下的一定是证据确凿之事,却因为种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宁愿家破人亡,也无法将其公之于众。
只是,殷涔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宫中人为何要如此行事?
林漠烟不肯对外示众,殷涔和陈佶即便知道了这一层内情,自也无法跟任何人说,好似原已昏暗的底色又降下一层黑幕,而若揭了这黑幕,便会如坠深渊,粉身碎骨。
半晌,陈佶从殷涔怀中抬头,说道,“无论如何,也要还关西七卫一个真相。”
殷涔缓缓点头,如若不是为了真相,他又怎会在这重重宫闱之中藏身数年,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留在这的理由似乎不止是那么唯一一个,怀中这半大小子,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最为牵绊的人事之一。
从前那个粉糯骄横的小粽子,而今成了高出他半个头,身强体壮的魁梧少年,然而依赖人的性子却似越来越重,但凡只有两人的私下,陈佶便在他身旁又蹭又靠的,从幼年时的小奶狗到如今俨然一只小狼狗,殷涔无法对这只又真又憨的小狗说出半个拒绝的字。
然而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伴随刀光剑影,血流成灾。
仿若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二人头上,一定要追寻的真相,不知何时就会勒紧了绳索,顷刻毙命。
殷涔原觉得只是自己的事,不欲拖陈佶下水,而今“宫里”二字,让整件事变成二人都逃不开的枷锁,好似命运的枝干注定彼此交缠。
罢了罢了,天上|人间,天涯黄泉,一起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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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殿内,陈泽也一夜未眠,仍侧卧于罗汉榻上,丝滑衣衫斜斜垂于地面,此前伴于身侧的道士方守敬已先行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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