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 作者:枫桥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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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卫连忙摆手:“九州武道不擅此途,境主言重了。”
叶见微神色忽而有些怅惘,闻言喃喃:“是啊,大胤的诸多武道宗门里,如今已经没有擅解蛊的了……”他轻叹一声,声音染上些许忧虑:“从怀泽到帝都,一路上敬王派来杀袁则良的死士一批连着一批,前赴后继就没停过,现今看来却都是为了混淆视线,让我们以为他真的一心想杀袁则良,他下了那么大的手笔演这一出声东击西,就怕这‘击西’会是一击致命。”
影卫神情凝重,正欲开口,却见冷光一闪,腰间佩剑骤然出鞘,被叶见微一转身间握到手里,他半步踏出房间外,将一众天子影卫挡在了身后。
一路以来,无论多少江锦城的死士来劫,东都境主一直都是游刃有余,从未露出过半分紧迫,此刻大乘境凛冽至极的肃杀和压迫有如实质,半分不敛地在院落内层层铺展开来,风止树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漆黑夜幕里一片死寂。
“出来。”叶见微沉声道:“听的够久了吧?”
夜空里传来一声突兀的轻笑,一道黑影凭空现身树梢,凝滞的风在这一瞬又开始吹了起来,树叶沙沙响动,黑影立于叶尖,整个人仿佛都化作树梢的一抹新绿,在风中随树摇曳。
“袁则良死了?”她语调轻快,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叶见微眸色深沉,没有应声。
燕折翡足尖一点,踏风而至,并不在意叶见微手中的寒芒,自顾自地抬脚朝房间内走去。她瞥了一眼地上枯草般的干尸,眉梢一挑,不掩讶异:“生死一枯荣?”
叶见微侧眸看向她:“你知道?”
燕折翡的笑容须臾间敛得一干二净,她咬了咬牙,竟有些罕见的气急败坏,垂首自忖:“我倒是小看敬王的能耐了,生死一枯荣,果真是有本事,他哪里要我亲自来杀袁则良,全是在试探。”
叶见微见她不语,也没再追问,只冷冷道:“你来迟了,看来江锦城那位也并不全信你,留的后手可比你快多了。”
燕折翡被他戳中了心事却也不恼,就像是听不出话里的讽意,她很快收拾好情绪,下巴微抬,冷语回敬道:“你早察觉到我了吧?怎么,看到是砚溪钟氏的手笔,勾起伤心事了?”
叶见微神情骤寒,眼底浮现厉色。
燕折翡掩唇轻笑:“我来都来了,不妨谈谈吧,想来你也有话和我讲。”说完也不管叶见微的反应,随意扫了一眼周围影卫,径直走了出去。
为首的影卫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这人显然是东都境主的故人,可叶见微话里的冷意和方才拔剑的举动,无一不再昭示此人似敌非友,他犹豫片刻,正欲开口试探着问两句,叶见微却挥手打断,只和颜道:“敬王声东击西,昌州恐有大变故,派人去帝都送信,也好及早应对。”
影卫依言称是,叶见微点点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跟上已走出一射之地的燕折翡。
夜幕黑沉,驿馆外静谧非常,只偶尔传来两声悠远的蝉鸣。
燕折翡坐在屋檐上,叶见微站在她身侧,苍茫黑夜里,有凉风徐徐而过,无端勾起些久远的往事来。
“我知道的晚,世叔当年就是死在南隰蛊术之下的吧。”燕折翡声音很轻,在这一刻,她仿佛卸下了千雍境主所有的伪装,变回了那个只存在于故人心底的妫海燕岚。
“嗯。”叶见微应了一声。
建宁元年是很多人终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年,洱翡药宗被冠以弑君犯上的罪名,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上一任漓山掌门叶云岐在一个月后应诏去往帝都,饮下了砚溪钟氏的家主推到面前的一盏酒。
洱翡药宗宗主妫海文景在帝都被折磨了多久,漓山掌门叶云岐在一叶孤城一天也不少。叶云岐的命和姬无诉樰的人生,换来了整个漓山的平安。
师徒二人仿佛心有灵犀,都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半句,直到三年后叶云岐油尽灯枯,耗尽最后一滴心血的那一日,一点姗姗来迟的真相才终于被送到后辈们面前。
三十年的光阴埋藏了那些血泪过往,却也让曾经的金兰之交一步步踏上殊途。
“叶见微,你就是顾忌太多。”燕折翡站起身来,迎着晚间的猎猎凉风极目远眺,连绵的山峦映在她眼底,那些独属于妫海燕岚的柔软,在这一立一瞥之间全然隐入冷冽的面容下,她又成了心机算尽冷心冷姓的千雍境主。
叶见微沉默着没有否认。
燕折翡继续道:“你心里的恨其实不比我少一点儿,可你牵挂太多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你和穆熙云都怪我,甚至恨我,我孑然一身,心头就剩下了那点情,也没什么不能割舍的。我只是做了你们都想做,却又不能、不敢去做的事。”
叶见微依旧沉默,良久忽然道:“我送星珲去帝都,是因为漓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永远被动地等着入局,漓山也得为自己选一回。无论如何,我们所有人头上顶的,终归都是大胤的一片天,漓山如是,过去的洱翡亦如是。”
他顿了顿,又道:“很多人愿意牺牲一切,是为了活着的人能更好地活着,阿燕,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燕折翡倏然笑了一声,她侧过脸去,眼前久违的泛起雾气,视线渐渐一片模糊,她抬手抚摸着心房的位置,三十年的光阴让那里一点点变成空荡荡的一片,仿佛什么都没了。
叶见微听见她带着哭腔,一字一句都像是濒死的哀鸣:“我也知道往事不可追,我也想有心,我也想好好活下去,可我看见父亲交给我的那只镯子里,藏着的是溯洄药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毁了。”
两行清泪沿着燕折翡的眼角蜿蜒而下,落在屋檐上,在她心里最深处的地方溅起一圈涟漪。然而也只是眨眼间,那点脆弱须臾就消逝在了迎面拂过的徐徐晚风里。
泪痕很快干涸,再开口时,她神情又变得森冷而坚定:“你和熙云恨我逼死诉樰也好,设计明远也罢,我都不后悔。我知道就算死再多的人,洱翡药宗也回不来了,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洱翡永远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那么多人悬壶济世乐善好施一辈子,到最后在青史上留下的寥寥数笔,却是一个‘弑君犯上’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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