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罗布山环环绕绕, 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山下少雪少雨,干冷干冷的。
走近些就能发现,这山不似寻常一座, 而是接连起伏, 似土坡一样层层堆积。土坡硬的像石头, 坡上银松植被绿的发黑, 几十年不见长一截儿, 硬的像铁。
在这里扎营, 易守难攻,谁都别想轻易前进一步。
铁勒顶着‘傻大个儿’名头, 终于聪明一回,把营帐建在了半山上。
就是不知道棉衣得穿多少, 够冷的。
韩将宗这边已经开会预备着第二次突袭了。
会议桌摆在沈老帐篷中, 简单几块木板砸到一起做成椅子,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就这,数量还不管够, 除了四位主将坐着,其他人一律站着。
“就算打不退铁勒,也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损失惨重,什么叫闻风丧胆。”沈老眉梢嘴角都撇着, 八百年不曾笑过一般,清脆一点桌子:“成,就这样, 今夜谁都别睡了。”
所有人一起起身领命:“是!”
鱼贯出帐,沈老说:“将宗留一下, 再推敲推敲从哪处攻入。”
韩将宗向来负责头阵,也总是留到最后,已然习惯了,闻言站到一边:“是!”
所有人退出干净,室内烛火熄掉三根,只留下沙板旁边的一根,静静烧着。
“不用再推敲了吧?”韩将宗说:“思来想去,没有比河口更好的突击点了。”
沈老点点头,头发也白,鬓角也白,在灯下映着光,“还有两句话要交代你,不怕死行,但是不能不要命。”
韩将宗沉默片刻,咧开嘴笑起来。
沈老瞅了瞅他大腿:“伤还疼吗?”
“有沈老关心,”韩将宗痞笑着说:“心里不疼了。皮肉还疼。”
“噢,”沈老笑骂:“打的你轻!”
气氛陡然轻松下来。
原两人一坐一站,沈老点了点年久失修的缺角糙木桌:“坐吧。”
“不了,腿疼。”
“你唷。”沈老叹声气,想到近来士兵身上的棉衣,想到他一己之力筹备二十万军饷,一时感慨万千:“你啊……”
韩将宗眼中一闪,竟然又主动坐下了。
“沈老,我有件事要提前告诉您一声。”
沈老直觉没好事,还是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啊,比腿疼还重要。”
他直觉果然很准,这事相当了不得。
韩将宗开门见山:“等这仗打完,我就打算退了。”
“嗯?!!”
激动之余,沈老嗓音都劈叉了:“你说什么!?”
短暂震惊后,沈老激动的说:“你父母都没有,京中留着四五处空宅子,没老婆没孩子……”
‘没孩子’仨字刚起个头,就听韩将宗说:“有,有老婆。”
“?”沈老眼睛瞪的前所未有的大:“哪家的?我怎么不知道??是附近的姑娘……”
‘姑娘’俩字未出,韩将宗又扔出来一颗炸弹:“洛阳的,骆家。”
竟然真是他。
近事一连串,沈老声音都不稳了:“你该不会……跟那骆家的公子哥,做了什么交易吧??”
就知道这银子没那么容易凑够!
这下,得力干将又是出力气,又是受委屈,这骆家的债主现在还要把他圈养起来,一辈子为奴为仆受尽折辱吗?
沈老越想越气,头发茬子差点戳起来:“不行!”
“……”韩将宗浑然不知他内心戏,一时愣住了:“嗯???”
“借了他多少钱,等朝中军饷到位,立刻还给他,再按照钱庄的利钱足足给他,多一个铜板的便宜都不占他的!”沈老怒气冲冲一拍桌子,孱弱木桌簌簌发抖,恨不能往下抖木屑。
“万万不可受他胁迫,若是讲不通,那就用手段,商绝不敢压官。我还等着看你娶妻生子……”
韩将宗一摆手,刚要解释这个胁迫问题,又觉得越解释越费劲,只要目的达到,别人爱怎么想去罢。
沈老见他沉默,更加笃定心中所想,只觉他为士兵呕心沥血,对朝廷赤胆忠心,为人民鞠躬尽瘁。
韩将宗站起身来朝他双手一捧,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心下已定,不可再更改。若是沈老觉得亏欠,就帮我跟朝廷讨伤退官职的时候,往南边点。能在洛阳最好不过。”
退伍。尤其到高位官职,除罢黜外,一般有两种退法:老退、伤退。
老退就是寻常告老还乡,伤退则又分两种:无行动能力、全须全尾但是受了重伤,不能继续带兵打仗。
无行动能力的,朝中管吃管喝到死,后半生无忧无虑。
而伤退,大部分有官职在身。虽然不能带兵打仗,但是能力还在,可以继续为朝廷效劳,算是武转文官。
沈老心想,我以前都看错他了,原来他胸怀大义,将自己排在最后头。
……就算退了,还要继续为朝廷效劳。
沈老看着他威武壮阔背影,过去的二十来年间,从未觉得他如此舍身取义、慨当以慷过。
出了洛阳城,走大半日,途径地一处南北歇脚客栈。
秦掌柜停下马车,抬高些声音问:“少爷,今晚在这里歇吗?”
不等骆深开口,秦掌柜解释:“这是道上最大一处客栈,过了这处,要走到明日晌午,才有个正经吃饭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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