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不还 作者:生为红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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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沅把脸埋在膝间没有抬头,细软柔顺的长发服服帖帖的垂在他身后,笼着他瘦削单薄的肩头。
“沅沅……”
楚政这回是真真切切的停了心跳,他整颗心脏开始剧烈的痉挛抽搐,榨走了最后一点温热的血肉,十指卸力松开的瞬间,他努力抻着脖子多看柳沅一眼,但有人不想让他如愿,沉默寡言的弓手揪住了他的后领掠身而下,趁机将他脸朝下按去地里翻滚了一圈,糊了他一脸尘土。
入夜之后,雁城军营灯火通明。
玄衣骑驰援解围,击退胡人,固守雁城,这个无人能意料到的消息在明天天亮之前就会传到各地,很多人今夜都会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不过身为始作俑者的云渊一点也不在乎。
云渊带着伤药和消毒的烈酒进了军帐,柳沅仍没从少年时的身形张开,说是十六七都有人信,尤其是没了楚政的时候,他孤孤零零垂着脑袋抱膝坐在地上,蜷成小小的一团,看着就让人揪心。
眉目俊秀的男人撩开衣摆,大大咧咧的坐去地上,白日里岑小五去得不是特别及时,护卫柳沅那队人手还是同流窜的胡人有一轮交锋,柳沅在混战中摔了一跤,右边颧骨和手肘都蹭破了皮。
柳沅不是个听话的,云渊对此早有领教,但他天生精通此道,专治狼崽子、死心眼、刺猬脾气等各种绝症。
“别瞪了,都快成兔子了。”
云渊两手一捧一挤,准确无误的扳住了柳沅的脸,他同红着眼圈却死活不哭的柳沅对上目光,总是笑盈盈的眼里带着烛火映出的光亮。
“来,听话,叔叔给你上药了。”
“.…..”
云渊着实年长,只是他一副祸国殃民的面相,实在衬不起长辈的称谓,柳沅抿唇欲躲,却被他两条长腿径直一夹一收,牢牢兜进了怀里。
“呜……”
“疼就哭,叔叔不笑你。”
上好的熏香不浓不冲,而是一种徐徐溢开的幽香,柳沅抵抗不过,只能由着敷到伤处的药粉缓缓化开,刺得皮肉生疼,他皱着鼻尖咬紧了齿关,疼得身形打颤也死活不肯哭。
逗孩子是讲究恰到好处的,惹恼了就不好玩了。
云渊收敛笑意,没再逗弄这可怜孩子,他上过药便翩然起身,云纹勾勒的长袍纤尘不染,连个褶皱都没有,他俯身摸上柳沅发顶,趁着楚政不在多捋了两下。
“他在你隔壁,估计得昏一会,要是担心你就去看看他,我的人嘴严,不会有事。”
云渊走后,柳沅没去看楚政,他只是走到楚政的营帐外面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他知道自己是该去看一看的,楚政先前伤重失忆是因为脑中淤血,今日一下刺激太多,虽是神思清醒了,但必然会造成身体负荷,他明明是天底下最关心楚政死活的那一个,此番情形,他理应进去守着楚政好生照顾。
——可他实在做不到了。
他在夜幕中一瘸一拐的出了城,玄衣骑在日落前就肃清了围城的胡人,眼下周围是绝对安全的,他两手空空的走在早已烂熟于心的山路上,鏖战之后的繁星格外明亮,他仰起脑袋往北边看,点点星河之中,有颗特别亮的。
很多人都说那是天上最亮的一颗星了,它映着的是南越的宸王,星辰是不会陨落的,所以只要有宸王在,天下就是海晏河清。
柳沅停下脚步,忽然有一点想笑,他所了解的楚政并不是这样的,他的楚政哥哥只是个有些笨拙的寻常人,会因为课业头大,会因为朝中政事焦头烂额的咬毛笔,还会因为情难自持而深感罪恶,会在第二天早上面红耳赤的跪在地上捂着脸给他赔罪。
他爱楚政,他爱那个深陷局中不能抽身的楚政,也爱那个在山野里跟他过家家的楚政,他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他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了,他是在同天下人作对,楚政是局中人,他就是水上浮萍,偌大的一个江山社稷,他的私情私心终归是拗不过的。
柳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哭不出来,白日里他眼见着楚政再次离他而去,可他不恨、不气、不恼,最多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失落,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他的楚政哥哥就是他的一场梦,注定是年少荒诞、无疾而终的梦。
他突然想回家了,他想回到山里那个小小的屋舍,那里还有他做得笋干,兴许小松鼠还在,还蹲在窝里等着他回去。
可月光却突然隐去云层,没有照亮他眼前的路,山路嶙峋,楚政不在,他若再摔一跤没有人会照顾他,柳沅迟迟没能迈开步子,他扶着山石缓缓垮下了身形,瘦长的五指紧紧剜住了粗糙的砂砾。
他没有家了,他早就没有家了。
沈府没了,别院没了,山里那个不是家,只是个空空荡荡的屋子。
他只剩一个楚政了,一个不会再独属于他的楚政,他怎么可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一切,他只是在莫大的绝望和悲伤面前魇住了,就像他听闻圣上赐婚之后跪在雪里乞求见到楚政那个晚上一样,他只是惘然到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柳沅眨了眨眼,咸涩的泪珠从他眼里滴滴答答的落去地上,刚好将一只夜出觅食的小蚂蚁冲得四脚朝天。
口水和鼻涕像是生怕他哭得不够难受,硬要一起跟着添乱,柳沅倚着山石蹲下身子,用脏兮兮的手捂住脸,上过药的伤口崩开渗血,疼得他眉目抽搐,他咧开嘴巴抽噎着喘气,结果指尖的沙粒又落进眼睛,喇得眼底刺痛。
柳沅已经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了,他拼命的喘息换气,想要将胸口的闷塞化开,眼泪顺着他的腮边溜进脖子,一串接着一串,湿得他领口一片狼藉。
他从云聚哭到云散,月光再亮起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缺氧了,他倚上嶙峋的山石,跌跌撞撞的直起身子想要把气喘匀,嗡嗡的杂音冲得他头晕脑胀。
“——沅沅!沅沅!小心!”
他腿脚发麻,根本支撑不住身体,他恍恍惚惚的听见楚政在喊他,可他哭得太厉害了,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朝他跑来,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屁股着地的疼痛倒是真的,这种疼法会让人不受控制的张开嘴巴,柳沅跌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张着嘴巴哭不出声,他由此认定那个没来得及救他的楚政一定是幻觉,于是当那人真的气喘吁吁的冲上来将他抱进怀里的时候,他只皱着脸蛋抄起手边的泥沙狠狠一扬,又呲出圆乎乎的犬牙用力咬下,仗着自己是哭晕了头,可以肆无忌惮的对着一团空气撒泼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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