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伸手轻轻触了触灵猫的下颔,雪松长毛如银缕,阖着眼睛对他有些半搭不理,白梨不如雪松那般莹白,但胜在一双明目水润灿灿,娇憨可人。
谢灵徵颇有几分爱不释手,他不顾一身泥水盘腿在条凳上坐下,凑**,将脑袋埋进白梨蓬松绵长的背毛中,用力地蹭了蹭,方对一旁瞠目结舌的店家眨了眨眼笑道:“猫儿可爱,我忍不住。”
店家惊道:“你怎知这俩祖宗的名字,我还以为认得出它哥俩的人都死绝了。”
谢灵徵道:“我亦不知——小哥,我瞧着你也挺眼熟,你认识我吗?”说着他抬起头,身上将纷乱的额发拨开,随手将凌乱的发丝一整束捆于脑后,露出整张清俊英气的脸来,冲那店家轻轻扬了扬嘴唇。
店家盯着他瞅了半晌,忽然“啊”的一声惊呼。
谢灵徵疑道:“怎么?”
只见那店家猛一声跪倒在地,扑通扑通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谢灵徵一怔:“嗳,你这是做什么?”却也不躲不拦。
“恩公!”店家抬头喜道,“我可算找到你了!百年前你救我一命,我至今尚挂念着呢!”
“我救过你?”谢灵徵含笑问道,说着他将浸湿宽袖裤管一并卷起来,拧去泥污,“我却不记得了。”
“那日神仙作乱伯府,我们几个家仆死的死、残的残,若非恩公留神药救我,我如今哪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店家道,“恩公,百年不见,你模样不变,气色较之当日却是好多啦!”
谢灵徵低低应了声,方问道:“我那日气色很差?”
店家笑道:“实不相瞒,你一身伤,还流血,面色灰败目中无光,我还道你和我一样是从神仙爪牙下逃出来的,不得救了才将药给了我,如今还能见得你,实乃再高兴不过的事情了。来,恩公,我请你喝酒!”
说着他招呼小二从酒窖里抬出两大坛子酒来,拍开封泥,便要拿碗去斟。
谢灵徵将他口中之言咀嚼了两遍,忽伸手止了他的动作,问道:“这些都是我的了?”
店家忙称是。
谢灵徵接过酒坛,手腕一软,险些将酒液泼了开去,他忙换了左手方稳稳接住,却未曾饮下,而是兜头将一整坛子酒自头顶往下浇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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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浆玉液打湿了发梢眼角,寒风吹过,一阵冷意似是要贯肤而入,他猛一个激灵,身上热意退散了大半,酒香气又使得他心潮涌动,当下便又取了一坛酒,痛饮一口,继而尽数泼洒于身,迎风而立,令冷香替了情热,醺意染了怅然,脑中一下子激扬起清醒又热烈的意气,他舒啸一声,三番称好。
店家虽是不解,却也为之雀跃,赶上来问道:“恩公这是在做什么?今夜可想要留宿于此?”
谢灵徵将湿发捋于耳后,摇头道:“我要去上边。”
店家笑容微凝:“上边?”
“破斩雪咒痕,了故人遗愿。”谢灵徵道,说着他一指天,一指地,又指了指自己,“雪融成流,淤泥四起,至污至秽之身,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往,更待何时?”
“那……那东西岂是我们能破的。”店家听得斩雪二字便是一哆嗦,吓出了一双灰色的兔耳朵。
谢灵徵莞尔,忽地脑海中浮现出一藏身木桶的灰兔精来,于是他随手捡了桌上一只筷筒,往那店家耳上一套,笑道:“我自心中有数。”
说罢他跨出门外,朝着身后一挥手,背着那裹于囊中的长剑,淌着深及腰腹的淤泥,复又一脚深一脚浅地去了。
颉老人家中,瀛台仙君坐在石台上,眉心血流已止,徒留一道颇深的红痕。
他正询问颉老人鬼道可有什么除煞术法,颉老人拧眉沉思,最终摇头道:“你身上的煞意乃天地法则所予,杀孽所积而成。你背负万千性命,因仙体纯净,免受亡魂怨鬼反噬,但要将之消除,却是与自然道法相悖,实属不能。”
萧无音道:“我只想灵徵不畏。”
颉老人一笑:“你这点煞,执法尊尚要让三分,天地神人鬼,三界众生岂有不畏者?我如今与你说话不打颤、不躲藏,全因百年相与,一来我知你这煞意非是朝我而来,不存伤我之心,二来我背对你不用瞧你的眼。谢灵徵往昔不畏惧你,想来也不是因为不怕,只是爱而妄、妄而勇,自伤八百,愿求一顾罢了。”
萧无音握着玉瓶之手微微一顿。
颉老人又道:“爱憎执着本是三魂六魄中第一脉,然灵徵之执念未能归体,反以刻魂石所许之约代之,冥冥之中,他注定要与这石上之愿更多出几分牵连。只是未曾想,情爱妄欲在他心中深重如斯,一旦剥离开去,竟将你整个人都忘了个干净。”
“他尚且记得仙缘已了,也记得魂魄之痛。”萧无音微阖着目,摩挲着手中的羊脂玉瓶,“若魂魄归体,他可会回来?”
“许是会,许是不会。”颉老人叹道,“沉眠百年,死而复生,谁有能保证仍是旧人?”
萧无音静默片刻,起身披衣,携着这装有残魂的净瓶,复又往泥下道街上去了。
北风尚紧,淤泥海比最深时浅了些,没至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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