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马车外站着等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正想要爬上马车,便听李裴终于开了口,是令人久违的声音。
“小六。”
李皎笑着应了,“裴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也不知说的是今日李裴来得迟,还是五年前宫中巨变后他的不告而别。总之这个“终于”,便让李皎的声音中染上了一层喜色。
那时候六皇子年纪尚小,不知道那个向来照顾他的太子哥
哥从大明宫中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再见便是今日。
李皎将手伸进马车,伸到李裴跟前,“拉你出来。”
里面的人面上有些莫名其妙,并没有用到那只手,起身径直下了马车。见身旁的人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有些讪讪地模样。
“走了,”李裴伸出手,循着记忆想要揉一揉李皎的头,却见他头顶玉冠束发,再不是从前的总角少年。手一顿,落在了后者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圣人和张贵妃都在殿中了?”
李皎感受着肩头这道力,没留神自己说了什么,
“父皇和母妃已经等了一阵了。”
今日说是为临淄王李皎回宫设的家宴,实则只有四人。其他的藩王远在封地,而宫中其他妃嫔自然是没有资格入宴的。
包括李裴的母亲,废后许氏。
李裴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立政殿中那二位,是李皎的父皇和母妃,这场宴又是为李皎而设,他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不该出现的外人。
旁边的李皎敏感地注意到了太子脸色,心中一沉,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哥哥你……别误会。”
李裴将手收回了宽袖中,看着这个从小便喜欢黏在自己身后的幼弟,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没想,也没误会。”
那个时候李皎并不知道许家败落,更不懂中宫废黜,兴许无知稚子尚能在心中留一些天家亲情。
立政殿三字金匾高悬,叫旁人看了心中难免便有些压迫。
李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听说临淄大旱,你可是为此事进京的?”
李皎点头,面上也露出几分难过之色:“整整半年无雪无雨,田地都旱死了,三个月前便颗粒无收,如今更是遍地饿殍。”
皇子封王赐地极有讲究,李皎是圣人的幼子,深受宠爱,自然分得的便是京畿外最为富庶的地方。临淄有大片丰田,佃户也多,本是不愁吃穿钱财的富贵宝地。
可天灾之事,实为难料。
李皎轻轻叹气,“我如今是藩王,不能在长安久居,这次也只是请父皇放三个月的皇粮赈济临淄难民……”
他的话没说完,两人便已经走到殿中了。
今日本是家宴这等开心的日子,李皎立刻收了声,面上又摆上了一副单纯的笑,朝着上首两个人行了礼,便被张贵妃亲昵地拉着入了席。
李裴就那样静静看着旁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甚至连一向严肃的圣人面上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圣人,贵妃。”
他抬手一拜,生硬的声音叫殿中原本融洽至极的声音忽然一顿。
张贵妃先反应过来,朝着太子颔了颔首,原本的笑意也收敛了不少。
“来了,”圣人抬眼,说话的声音仍是沉沉的,“一个家宴都让人三催四请,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
李裴站起身,走到席上坐了,耳边听着圣人的讥讽之词,并没有说话。
方才因为他没到,桌上只有几碟干果茶点,无酒无菜,寡淡的很。此时殿中的内侍才堪堪取了酒壶来,摆上了四只金樽,瞧见桌上气氛压抑,又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张贵妃在宫中听说了太子与圣人之间的龃龉,自从半年前回宫后,每每面圣更是常有争吵之声,便知道李裴自然不会服软了。
她见圣人面色不虞,正要说几句软话缓和气氛,却不料被那位同样沉着眼的太子抢了先。
“叫圣人久等,臣自罚一杯。”
李裴端起桌上那只斟满酒的金樽,一饮而尽。
桌上人除了李皎之外都有些意外。
而圣人此时说不上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没说话,也抿了口酒。
那件事之前李裴展露出的性格十分温和恭顺,圣人也并非发觉;直到五年前李裴因为许家与废后之事,就在这座大殿上头一次顶撞了他,那时他才看清了,他这位储君性子其实极为刚硬,从来不会轻易对人低头。这么多年来圣人一度担忧,若李裴始终如此,这样的性格是否堪当大任。
可此时这一杯酒,却是李裴回宫后第一次低下头,说了“自罚”这样的字眼。
尽管是无关痛痒之事,却让圣人心底生出几分高兴来。
“儿臣今日本想与裴哥哥一同入宫,”李皎望着桌上那只空樽,忽然说了句。
“可惜裴哥哥不在东宫,想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才会来迟。”
李皎也举起了酒杯,嘴上说着逗圣人与贵妃开心的话,便将这杯酒了个半杯下肚,“父皇何必为这种小事生裴哥哥的气?”
李裴斟酒的手一顿,半晌,嘴角弯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张贵妃还在一旁应和,“阿裴毕竟是储君,日理万机;不像阿皎这样闲散,随便一个通传便能入宫来……”
李裴忽然觉得耳边有些聒噪。他记得母后搬入永巷那日,不知是谁放出的流言,说张贵妃马上就要封后,而他的储君之位也会因为许家一族的败落而被动摇,或许便要落在那位颇得圣宠的六殿下身上了。
李皎的封地是临淄,那里也曾是座王都,藏着千年的紫薇龙气。
而如今,临淄王回京了。
圣人听到李裴不在东宫,一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神便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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