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裴知道福南音平日多善忍,可待他终于开口,话音中却透着几分难得的脆弱和痛苦。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李裴眼睁睁看着他勉强站着的身体一点点滑了下去,终于跌坐在金笼之中。
他刚才叫自己裴天人。
他说他疼。
李裴似乎是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不知是在缅怀这个久违的称呼,还是在反应福南音突然的昏迷。从这个方向,他似乎看到了王城高处的城楼上,漠北王和几位当朝权贵朝他投来的遥遥笑意,只是此时落到他眼中,则变成了一张张谄媚讨好的,别有深意的嘴脸。
“来人!”
猛然反应过来。
原本退到一边的将士们听到太子倏地一声高喝,俱吓了一跳;只有被叫到的王陆似乎早就料到了李裴的心思,雪地里他站过的地方前前后后被他踩出了大片鞋印,显然就等着太子唤他上前。
“殿下,可是要将国师请出来?”
李裴警告一般的眼神瞥过王陆,显然是不喜他不合时宜的自作聪明,却仍因顾及福南音的身体,语速极快地吩咐道:
“立刻将人带上孤的马车……”
只是王陆伸手轻轻推开金笼的囚门时,旁边的人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门虚掩着,根本就不曾被锁住,仿佛是知道里面的人不会待太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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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裴的话音戛然而止。
但也就是一瞬,一声叹息之后,在身后的中原军以及对面漠北势力的注视之下,堂堂太子殿下亲自将囚车中的人横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饶是中原军的纪律再如何严明,此时仍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私语之声。
太子因此人放弃灭掉漠北,为此人造金笼,如今又将他抱入自己的马车……这些在军中打磨多年,铁骨铮铮如钢铁一般的汉子们忽然意识到,他们似乎与眼前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
城楼之上。
原本假意屈从于福南音的右相如今正恭身站在漠北王旁边,望着中原太子将人从金笼中捞了出来,还紧紧抱在了怀中,脸上原本幸灾乐祸的神情渐渐变得有几分愕然。
“大王,这李裴太子对福南音的态度怎么如此奇怪?”
原本被一国当成人质献出,又被敌国用金笼囚车羞辱,如何想也该只是个玩物罢了。右相当这曾高高在上的国师一朝被踩入泥中又该多精彩,这才到城楼看上一看,谁知却瞧到了这一幕。
怎么看都像是那种关系。
“李裴对他是好是孬有何关系?福南音只要能保住漠北,也不枉本王这些年对他的善待。”
漠北王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右相耳中。他心中有些不可思议,却不敢再此时质疑漠北王的话——即便自从福南音坐上国师之位后,这位将人一手扶上去的大王便对他不闻不问,若不是福南音此人当真有些本事,几年前不用等左相的人出手他便早已在漠北朝中尸骨无存了,又谈何善待?可如今漠北没了左相和大将军,又失了国师福南音。右相心中明白得很,他如今唯一的倚仗只能是漠北王。
“大王所言极是。”
他又恭了恭身子,一如从前在福南音面前那副顺从模样。只是余光望向撤兵远去的中原军,以及那辆空荡荡的金鸟笼囚车时,右相脑中朦朦胧胧飘出一个想法,这让他整个人一凛,忽然感觉到一丝冷意。
谁说福南音想要保下漠北?
若是他一开始,便计划着亡国呢?
……
李裴只带了两千轻骑接人,因此军医并未随行。几千人奉命快马加鞭打算赶回营地的时候,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的福南音却缓缓睁开了眼。
一睁眼,正与在拿着勺子为他吹汤水的李裴四目相对,后者眼底的焦躁和担忧还未来得及掩饰便叫福南音看了个分明,那一瞬间现实与记忆重合,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曾经的裴天人,而不是如今虽威名在外却没有半分温度的太子李裴。
福南音心中一动,两眼却落在了那柄勺子上。
“怎么会晕倒?”
明明此时做遮掩不过是此地无银,李裴却在他的直视下将那勺温度正好的甜汤信然放到了自己嘴中,旁若无人,毫不做作。可问话时的语气仍是冷了几分,显然是心中对福南音的芥蒂未消,
“漠北王给你下了药?”
他想到那时福南音紧紧按着腹部的痛苦模样,又记起临行前高楼上那些人的古怪笑意,心中便有了猜测。
漠北王急功近利,为防止福南音逃跑而下药,似乎也说得通。
“下药?”
佯装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福南音抿嘴悄悄濡湿了有些干涩的嘴唇。昏睡半个时辰后的他灵台格外清明,像方才那样突然而强烈的不适感已经褪了下去。只是随着李裴的话想到漠北王,他似乎当真回忆了一会儿,最后摇着头轻声笑了笑,一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边否认道:
“不会。一则国师府戒备森严不会有被人动手脚的机会,二则漠北王没有这颗精于算计的脑袋。”
马车中的气氛因福南音的笑声渐渐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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