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故人归 作者:浮光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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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点头应是。那剑看起来轻巧,却很有重量。他手臂很瘦弱,却也懂得用巧劲,反手轻轻挽起一个剑花,凌空闪过流畅的剑影,很快也悟了其中道理,在静谧的花树下翩然起舞。
悬崖断壁,时有时无的花瓣飘落下来,迷乱的花雨中,他将残忍嗜血的蚀骨剑舞得如镜花水月,飘渺迷离光影折射间,已是一幅隔世的书画。
两人相对无言,这寂静却胜过人间繁华无数,刹那间,天荒地老,永恒不灭,也不过是如此。
他望着无边无际的花海,若有所以看着咫尺处休息的少年。站起身来顺了顺对方略乱的发丝,把那蚀骨剑收入剑鞘,端正得别在他腰身的位置。飘逸的白衣与乌黑的剑身很搭配,潇洒少年郎。
“你舞得很好,蚀骨便是你的东西了。”他理了理少年的衣冠,对方脸上毫无掩饰地浮现出惊喜幸福的神色,“你看,桃花落了。”
他轻轻让少年靠在自己肩膀上,桃花瓣飘摇朦胧,落在他们肩头和发梢,这幅与世隔绝的平静,谁也不能打破。
这一切太美好,美好得仿佛这一场看不真切的桃花梦。
“你可愿意和我回隐阁?”
我还记得这句话,打破了我所有平静安详。
我应该知道的,月秦楼他是隐阁阁主。隐阁是江湖一大神秘教派,以不为人知的秘术和隐于江湖的行踪闻名。
能在这世外桃源的地方与他同住三月有余,我很庆幸也很满足,我从不奢求他属于我一个人。纵然是刀光剑影刀山火海,我也会陪着他,因为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所有事情了。
自从那一天温柔缱绻开始,我便知道,我一生都无法摆脱一种叫做月秦楼的毒。
月秦楼,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的爱人。
我忘了。
我只记得一些片段,那时候,我和月秦楼在纷乱的花雨下并肩而立,他笑得如同荼蘼四月,“夭,不要离开我,我们一直这样下去……”
我还只是想起了一些人。
一个小家碧玉,窈窕淑女,摸了摸我的头,无奈地对我说:“我就要嫁人了,弟弟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一个粗犷的男人,将少得可怜的食物通过铁栏杆送到我面前,骂骂咧咧的:“你们这些死奴才,一点儿用都没有,钱也挣不到……”
一个盛装华裳的艳丽女子满意地笑笑,漫不经心地说:“你这姿色,是要做我们应妆楼魁首的人呐……”
最后的最后,定格在月秦楼搂着我的腰,犹豫地问我:“你要和我回隐阁么?”
头痛欲裂。
我挣扎起身,宽敞的床面上金丝绣着花纹,奢美。一旁的几名黑衣男子见了我,纷纷跪了下来。
“桓公子。”
一阵眩晕袭来,我几乎要倒在地上,幸而一个人扶起了我。“我的头……”
“公子,这是我们隐阁的规矩。凡是新来的人,无论卑微还是高贵,一律要清除一些不必要的记忆。公子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我瞥了一眼一旁的镜子,里面的男子身穿白色衣袍,墨黑的发丝披在肩上,几缕梳上去别住,戴了一顶好的白玉冠。流目含波,宛如琉璃般清澈。整个人英气洒脱,翩翩君子如玉。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张脸如此陌生。
“这……”
黑衣男子略有些惊慌,但还是从容答道:“公子的脸被剑气所伤,想必是不记得了。在下奉阁主之命为公子修整了一分。”
我重新坐在床沿上,想问很多,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们阁主呢?”
“我说过的,你不必叫我阁主,唤我名字即可了。你们都退下吧。”
我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一时间惊喜不已。
很多问题在我喉咙中喷薄欲出,而我终究还是问了最简单的那个:“桓公子?我好像不记得……我姓桓啊。”
月秦楼笑了笑,手拂过我耳边的几缕碎发,“你来了隐阁,哪里能再叫‘夭’这样的名字啊。桃之夭夭,这字虽美,却还是太过女气。以后,我叫你‘邀’好了,杯酒邀明月。‘桓’是我赐你的姓,隐阁前任阁主姓桓,奈何他无子无女。我想,既然你来了隐阁,需有一个体面的身份,索性你就当自己是前任阁主的养子好了。”
我没有来得及说话,月秦楼接着说道:“隐阁毕竟不是飞花谷,规矩和讲究也多的是,被人算计是家常便饭。邀,我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地位,这样子,你可满意?”
看着他周全的安排,我本应该高兴的,可不止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这其中的缘故远远不是这般简单。然而,那是我上没有多余的精气去探究这些。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镜子里的人,疑惑道:“我以前……长这样子么?”
“嗯。只不过,在回隐阁的路上被刺客所伤,我叫人为你修了修,可能你有些不记得了。”
我筋疲力尽得很,懒得去细想这些,与他闲聊了几句便躺在床上睡去了。半睡半醒间,我被困在一个有些凉意的怀抱里,很舒服。
头晕得很,恍恍惚惚醒来时,月秦楼已经打理好他那繁琐复杂的阁主服装,坐在我的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注视着他的侧脸,那般优美英俊,可我总是觉得,那张年轻无比的面容下,却早已是一颗历尽沧桑的心,他看着我的眼神,虽然专注,可我感觉,他眸子里的那个人,究竟是夭,还是他口中的邀。
我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失去他,抑或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桓邀……桓邀,究竟是谁?
我生性本多疑,再加上生长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早已习惯了在默默中算计别人,也可以很容易看出语言的破绽。
当时的我身子乏弱,并未往认真了想,却也感到很是蹊跷。如今回想起来,倒让我倍感迷茫。首先是我的脸的问题,据月秦楼和下人们说,是被剑气所伤,而我忘却了很多东西,是因为我在从飞花谷到隐阁的路上遭到了高手的刺杀。然而仔细想想,如果连头脑都有所受伤,那为何我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再者说,月秦楼毕竟是江湖上颇负名气的人,武功高强自不在话下,如果遭到偷袭,为何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住?
抛开这一些,便是根源的问题。为什么月秦楼会看上我?隐阁虽然不被外界所承认,却从来不缺美人。月秦楼告诉我,我原本是一名未破身的小倌,因着他看我可怜,便将我赎了回来,日久生情。
我不相信他。
我很想信他,但我断定他一定是在瞒着我什么。
我越发觉得这事情不对劲,月秦楼看我的目光中时刻隐含遗憾和感伤,仿佛在看一个无法再见的人。
不知不觉的,月秦楼发觉了我的异样。他有些不安地问我:“邀,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信口胡言道:“还好,刚刚梦魇了。”
“哦?”
“我梦到……你将我关到一间很是阴冷的房子里,后来春节的时候,我听着烟花绽放的声音,却什么都看不到。最后,有人烧了一把火,把我活活烧死了,临死前,我都没有再看到你、”
我笑着回答他,如果将来有一天,这样的结局真的降临到我身上去了,该是如何是好?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好像依赖上了眼前这个人。
“你净瞎想些有的没的。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没有像往日一样开心地回应他,只是淡淡一笑。
“平日里隐阁中不少事情都要有我去处理,落你一个人在这宫殿里未免孤独些。我选了几个侍女小童,你若有兴趣,我让他们来见见你。”
“嗯。”
我漫不经心应承下来,心里本不痛快,找个人问问也是好的,总比现在瞎猜好。
“你们进来吧。”
一共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小童长相清秀,约莫十二三的年纪,一个低着头沉稳,另一个则按耐着好奇心,偷偷左顾右盼者。
“纯熙和夜纷便给你了,他们二人虽然看起来挺聪明的,照顾人上倒是不如姑娘细心。你本来身子就不是很好,平日里有什么重一点的活就交给他们好了,不会有什么差错。”
我让旁边的人赏了些东西,月秦楼也嘉奖鼓励了他俩几句,那两人俯首谢恩后便退下去了。
剩下的那个小姑娘身子骨娇小了些,豆蔻年华的样子,乖巧温顺。
“暮衫见过阁主,见过桓公子。”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倒是好听。
“内阁里的人说你岁年纪不大,但胜在做事细致。你以后来了这里,一定要照顾好桓公子,若有怠慢处,你该知道会怎样。本座不想多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清楚。”
月秦楼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有些担心暮衫,就算是再有力的下人,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经得住这般恐吓。
暮衫瘦小的身子颤了下,必然是有些害怕,但她还是勉强从容地回了月秦楼的话。
“是,阁主。暮衫知道了。”
我看她挺可怜的,便让她下去了,也打发走了其他人。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月秦楼二人。
“你刚刚褒奖了纯熙和夜纷,为何偏偏如此对待暮衫?”
他钩唇浅笑,目光看着远处:“暮衫这样子,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长大之后必然容貌出众。她刚刚看你时,眼睛里很是暧昧很是有好感。”他端起不远处木桌上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我怕她对你有不正确的情愫,变早早断了她的念想才是好的。”
我不禁失笑:“就因为这个?难不成你还吃一个十三岁小姑娘的醋?”
他并没有否认:“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也不算什么小姑娘了。”
我哑然。
心中有些甜,忧虑也就消减了些。
月秦楼做事一向干脆利落。
不出半月,我那前任阁主养子这种不尴不尬的身份也十成十落定下来了。虽则平日里我并未有感到任何人对我的异样,但是心中的疑惑却更胜从前。
我想,查清楚这件事情,尽管那个结局可能会是我一生都走不出去的阴影。
暮衫确然如同内阁的人说的那般,虽然尚未及笄,却办事情极其利索。她不像外表那般文静,笑起来很甜,毕竟是孩子,也会央求我陪她玩闹,更是为我平日里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间。
那一天,我在和她玩骨牌,见她很是轻松投入,忽然就问了她一句:“暮衫,桓邀是谁?”
她停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接着我的话:“桓公子……”猛然道,“不就是您么?”
我有些失望,却也感到庆幸。
“哦?暮衫,你告诉我,以前的隐阁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个桓邀?”
她低下头,轻轻悄悄对我说:“公子想多了。”
这个样子,肯定是我猜对了。
我想起从前隐阁的人拷问敌人的时候,一般都是威逼利诱。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威逼我还是做不出来的。
我想了想,问她:“你告诉我好了,无论你说了什么,我保证不会告诉月秦楼。呐,如果你答应了,我便……搜罗各种好玩的玩意儿给你,给你做最好吃的民间点心……呃……”我觉得以上这些,对于一个自幼生活在江湖中的女子毫无诱惑力,几乎等于废话,“啊,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了,我去哪里你都可以跟,想玩些什么都叫我陪着,直到你腻了为止。”
最后一句话还是有用的,她有些犹豫,却也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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