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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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槐客忽然“嘿嘿”冷笑两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做官的不贪墨,又为什么做官?难道真的是闲得慌吗?今上绝非暗弱之君,门户渐深党派林立,以立威之举而除旧布新,则旧派人人自危,联接益固。这一点只怕是陛下和端王都没有想到的吧。殿下心中纲纪分明,便让大理寺定了我的罪就是,说这些假仁假义的话做什么。难不成我还真像那些下愚之人一样,信什么阿鼻地狱、来世报应吗?”他说完这些便两眼望天,缄口默坐。
裴昭业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地陈以利害,无奈对方都是油盐不进,三缄其口。他料定此人不会再以实话来应,也是满心无力。此时外间响起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左风眠审讯结束了,便从椅子上起来,提袍迈出牢房去。两人默默相视,一前一后出了大理寺。
门外就停着端王的舆轿,裴昭业掀帘子,示意左风眠也上轿。两人同乘一轿,左风眠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不知为何眼眶通红。
裴昭业以为他是通宵审案累得,遂怜悯地摸了摸他头顶。左风眠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边摩挲,泪水不自觉流到了端王手上。裴昭业与袁槐客最后说的一番话他全听见了,此时心潮澎湃,不能自抑,打定主意为端王死了也甘心。
裴昭业只若不察,心里却是在想别的事。快到左府时,他忽然道:“风眠,今日我入宫见父皇,父皇说要大理寺重审公主府和宁家一案。一事不烦二主,你还是再走一趟江南吧。江希烈务必要找到。我觉得,总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忽视了的。”他想到那个顾廷让也是一回淦京就见不着人,便觉得头疼无比。偏偏他又是皇帝的私人,自己不敢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将他下狱严查。
“好”左风眠以袖拭泪,一口答应。他下了端王轿子,站在自家门口许久,眼望那绿呢大轿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寒风中,还是不舍得走进门去。
又过得几日,左风眠将大理寺的事情交代清楚,便要出京。裴昭业亲自送他到淦京城外的长亭边,折柳相寄,殷殷叮嘱道:“天下事当以天下心出之,不宜以私智小慧,让别人觉得你气量狭小。江南官场适逢大变,你此去需记得微罪不举这四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查到一丝半缕就叫人速报与我,若是日久无功,也不必挂怀,早日回来就是了。”
左风眠恋恋不舍望了他一眼,又向他身边一个穿黄衫的大和尚点头道:“归来大师,左某不在的时候,还盼大师多提点殿下,消他心中的业障。”
那黄衫大和尚面目五官甚是敦厚,双手合十,道:“贫僧定会日日诵经,替两位檀越祈福。”
裴昭业待左风眠走得不见人影了,才与那大和尚往回走。路过淦京城门,两人一齐上了南门附近的佛跳楼,点了一大桌素斋。原来此人是京城大相国寺的高僧,与裴昭业认识也有十数年时间,往年家祭他的生母,都是由此人一手操办的。还有月余就到清明,裴昭业叫他来,一是为左风眠此行祛除戾气,二是商讨祭祀的事情。
裴昭业与他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着话,眼神落在窗外的长街上。忽然他眉毛一蹙,表情紧张,好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归来和尚顺着他目光望去,城门口驶来一辆拉着木薪的牛车,赶车的是一老一少。那老的抽着旱烟袋,满脸皱纹。少的虽也布衫草鞋,但瞧着身长腰细,扬鞭的姿势优美。牛车行到佛跳楼前的四岔路口,少年人把鞭子还给老人,略略说了几句,一拱手便跳下牛车,朝车头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昭业满脸潮红,呼吸顿时乱了。归来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他才回过神来,目光中有一丝狂乱,颤声问道:“大师,我有一事请教。”
归来和尚抿唇一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擦肩而过也是前世缘分。”
裴昭业倏地站起,带倒了面前的酒杯,一杯上好的梨花白酒香氤氲,令清冷的空气也甜腻起来:“大师,容昭业先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略少,不过马上就要见面了~~~
下一章 玲珑骰子生花样
☆、第十四章 玲珑骰子生花样
且说那日端王去大理寺下诏狱之后,过几天便有人把当时的情形报给了太子东宫。
彼时太子正和宁王在花园里打双陆,听了来人的汇报后,惊得将手里的骰子都掉在了地上,声音也微微变了:“不劳尺寸,坐为天子,生我者父母,贵我者公主。他果真是这么说的吗?”
那人点头称是。
宁王将那骰子捡起来放在白石棋盘上,任它不停旋转,道:“他胆敢怀据这样犯上悖逆的心思,真是其罪可诛。”骰子慢慢停下,露在上面的是个一点。宁王走了一步棋子:“他以为捡了件好差事,这回只怕要把自己也捎带送进牢去了。大哥,我这招移祸江东,怎么样?”
太子却凝神细想了一会,摇头道:“孤想起来了,他这话父皇确实说过。承平年初,那时你还小,恰逢镇国公主的五十大寿,父皇在京中给裴永真祝寿。晚上家宴,大伙儿都喝醉了,只剩几个老宗亲的时候,父皇好似说过。他要是复述父皇的原话,倒也不算悖逆,顶多是不恭不谨罢了。”
宁王知道他这个太子大哥一惯木讷,常说些煞风景的话,却也不甚在意,只轻轻一笑道:“他以为把左风眠拱进了大理寺便高枕无忧了,咱们看着他的下场就是。”他歪头又想了一阵,冷哼道:“什么‘大不了这个王爷不做了,带他回云州就是了’。真是好笑,裴家还出了一个情种吗?”
积雪未消,朔风凛冽,淦京的早春竟然这般寒冷。
叶渐青穿一件破得露出内里棉絮的夹衣,缩手缩脚在里巷里穿行。他去岁离开了苍山之后,沿着山脉一路走来,从腊月直走到二月,期间还弄错了方向,多走了一段冤枉路。一介侯门少年纨绔,第一次隐姓埋名,四海飘零,一路靠乞食和替人做小工走到淦京,吃得苦也不必多说了。
他在年幼时也曾数次到过淦京,贺公主奶奶的寿辰,贺太子的大婚,贺普天之下可喜可贺之事。可当他再一次走进这座城市的时候,却被这样的繁华而刺痛。
他袖手在巷子里疾走,七拐八拐走进了一处勾栏,四下里张望。先看见一间当铺,待要挪动脚步往里走,忽然又顿住了。他身上除了一本《陶渊明诗集》,无一可当的东西,而这本诗集只怕也不值几个铜板。他又往左边看了看,径直走进一栋挂着“四海赌坊”牌匾的小楼。
叶渐青完全是无意识地走进来看热闹。赌坊门口站两个彪形大汉,惯例是只搜出的,不查进的。看他衣衫褴褛至此,还是要来赌,都是不屑一顾,任他进去了。楼高三层,中有天井,里面人头攒动,乌烟瘴气。天井里挂一副飞白草书“四海一家”,如鸾凤蟠龙,笔势恢宏惊艳,却没有落款,不知何人所题。
里面的人一团团围在桌前,有牌九、双陆、樗蒲、围棋、马吊等。叶渐青走来走去,只见别人玩的高兴,自己却苦于没有本钱下注。便在这时只听地上细微一声响,他偏头一看,从人群里滚出来两枚铜钱,不知是哪张牌桌上落下来的。
三楼的账房,掌柜的正在盘帐,忽然有伙计请他出来看一看。掌柜走出来,倚着天井的栏杆,往下面一看,长桌边一头是庄家,另一头围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衣着寒酸的少年。伙计说:“起初只有两个铜板的赌本,玩过双陆、猜拳,赚了一百文后便一直在玩骰子。每开必中,如今已经赚有几十两银子了。管事的看不出来有没有出千。”他身后的一帮人见他每次必中,都跟着他下注起哄,如此一来,庄家可要赔惨了。
掌柜看了几眼,已经明白过来。这人不玩牌九、马吊,是因为赌本不够,上不了台面,只好去玩双陆、猜拳。不过后来大约是发现这些都太耽误时间,而掷骰子简单快捷,不需要认真思考,赌博性更强,赚钱更快。“去请他上来,我来会一会这孩子。”
叶渐青连玩了一二十把,只见庄家的脸越来越黑,而他身边跟注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暗道不好,正预备收手,忽然人群分开,走过来一个体面的管事,拱手作揖道:“这位小爷,今天鸿运当头,想必能中个好彩头。我们掌柜想请您去贵宾室玩一玩。”
他身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静了半响,叶渐青起身正要拒绝,不知谁喊了一声:“跟他赌!”大约是平日在这销金窟里葬送了不少银钱,因而暗怀愤懑的人,只盼这少年能好好教训一下庄家和东主,好出口恶气。接着加油怂恿的声音便此起彼伏。
叶渐青头痛欲裂,指着桌上筹码客气道:“劳烦管事帮我换成整锭银子或者是银票。小人今天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管事后面闪出来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夹持着他,冷道:“赢了钱就想走,哼,没那么好的事。”
其时叶渐青武功已是不俗,此等不入流的地痞流氓一两招间就能撂倒在地。只是他不愿大庭广众之下招惹是非,少不得硬着头皮跟着上了三楼。进了一间厢房,俱是黄花梨的家具,配着黑色漆器摆设,倒也典雅。室内站着一个穿长衫戴头巾的中年男子,自称姓李,是这四海赌坊的掌柜。
叶渐青倒有些惊诧,开口道:“不想掌柜是个读书人。”
李掌柜命人给他端茶递水,客气笑道:“在下也是替东家看管铺子而已,落第秀才,略识几个字,不值一哂。小爷若是缺钱,我这里有些,就当见面礼了,不成敬意。”说着就取出几锭白花花的元宝放在了桌子上面。
小侯爷往日手头阔绰,千金散尽还复来,何曾把这几个钱看在眼里。此时却从额头涨红到脚趾,眼睛又酸又涩。叶渐青猛地一抽鼻子,慨然道:“李掌柜,我不是来踢馆闹场子的。我也确实缺钱,但今日只拿赌桌上赢来的,这个我不要。”他在许州、晋陵时也是进过赌坊的,知道这一行的惯例,自己若是拿了这桌上的钱,便是承认出千了。
李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番,甚是斯文说道:“小爷,我手下的人不信你能连赢二十场。不知小爷可敢和在下赌一把。”
叶渐青红着脸道:“好。”
此时一个额发齐眉的小鬟奉茶过来,走到叶渐青身边时,脚下不慎被什么跘了一下,连人带茶都倒在他身上。那小鬟吓得脸上全无血色,连连磕头求饶,又拿手巾来擦叶渐青身上的茶水,所幸那水也不甚烫人。
若搁在平日,只怕小侯爷当场翻脸。此时此地叶渐青看看自己的破衣烂衫,也只好苦笑,摆手道:“莫擦了,倒是把你的手绢弄脏了。”
李掌柜冷脸训斥那小鬟,叫人再派茶来,又命小鬟去抽屉里把赌具拿出来。骰盅是京窑白瓷,入手温润如水,骰子却是透明水晶制成的。叶渐青目露惊奇之色,李掌柜看见了,嘴角一弯,把三个骰子放在他手里,温声道:“小爷先看看这骰子有没有做手脚。”
水晶骰子冰清玉洁,每面的点数都是一个小小的红宝石嵌成的,这一个骰子只怕都值上千金了。叶渐青先在手里掂了几掂,又貌似随意地撒在桌子上,等那骰子停下来,方抬头望着李掌柜,郑重道:“我看过了,骰子没问题。掌柜想怎么个玩法?”
“就猜大小好了,小爷只要说对点数就走人。”
李掌柜先掷了一把,水晶碰着白瓷,曳玉敲冰、霜天击磬般好听。等声音渐消,他就挑眉望向叶渐青。叶渐青脸色泛白,过了一会道:“一点。”
旁边站着的小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公子,这里面有三个骰子,最少也是三点。”
叶渐青摇头不语。李掌柜开了骰盅,却果真是三个一点叠宝塔似的叠在一起。那小鬟惊得连连吐舌。李掌柜面不改色,把骰子捡起来,又开始掷第二把。这次摇骰盅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了一点,待骰子停下来时,叶渐青脸色难看之极,倏地站了起来,愤愤道:“掌柜,钱我不要了,何必暴殄天物。”
李掌柜嘴角市侩的笑容一收,目透寒芒,端严问道:“小爷认输了,猜不出来?”
叶渐青终是咽不下这口气,道:“没有点。”
青衣小鬟以为自己听错了。李掌柜却仰面哈哈大笑起来,示意她来开盅。三个骰子依然是一点朝上叠在一起,但每一个水晶在摇动过程中互相摩擦,都被磨平了一面,点数也被磨掉了。盖子一开,落下来三颗红宝石,所以是没有点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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