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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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毒不死你们!岚山在心里腹诽到死,面上点头哈腰:“给这两位新到的爷铺完床就去热。”
吴啸存和叶渐青走到大堂,挑了个远离黑白无常的地方坐下。吴啸存羽扇纶巾像账房先生,叶渐青一身短打像个看家护院的保镖。“两位,萍水相逢即是缘,在下姓吴,是个生意人。未知二位高姓大名。”吴啸存过来朝黑无常白无常作揖,自报家门,当然简历都是胡诌的。
黑无常略看他两眼,冷淡道:“我们兄弟二人是京兆府的官差,送信到江南,路遇大雪,到驿馆避避。”
吴啸存眼珠一转,一脸巴结讨好,唏嘘道:“二位几时出门的?这样的风雪,这样的年节,衙门这口饭也不好吃啊。”
羁旅天涯,有人嘘寒问暖,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逢迎,都增添了几分人情味。黑白无常脸色有些缓和了。“那是。这官家都把人当牲口使,我们腊二十七一早就被赶出京了,连小年都没有过上呢。”
大周的习俗,腊月二十八是小年,二十八到初七之间的十天,官府都是春节放假。这两人在放假之前被赶出来,在这样冰天雪地里,四天三夜居然走了三百里路。叶渐青听得心头一跳,到底有什么样的要紧事这样火烧眉毛?
吴啸存见他们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遂在靠近他们的一桌坐下来,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
此时岚山已把客房收拾好,又拾掇了一些酒菜,作势要端到叶渐青他们先前的桌子上。吴啸存连忙摆手,阔气道:“这里这里,放这里,人多热闹些,有酒大家一起喝。”
那酒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比白水冷馍好过太多。大过年的出差在外,何必自苦。黑白无常推让了一番,也就欣然从命。
酒是断肠的毒药,惹祸的根苗。几杯黄汤下肚,连叶渐青的眼光也飘了起来。四人越聊越投机,吴啸存忽然提议说要赌钱助兴。黑白无常说身上没带钱,吴啸存就装冤大头,让叶渐青上楼去摸了一大袋碎银子出来,说赌输了全算他的,就图个痛快!
赢了是自己的,输了算财主的。两个兵痞子从来没有遇上的好事,哪有见了便宜不占的。于是四人凑做一桌,岚山当荷官掷骰子。一开始黑白无常赢多输少,面前碎银子摆成了山,到后面就渐渐力有不支,将赢来的又输了出去。
白无常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想要抽身。吴啸存忽然道:且慢。所有人都看着他,只见他觍着脸说:“两位大爷,最后一把,要是我输了,桌上所有银钱都归你们。要是我赢了,所有钱也是你们的。不过我想有个小小要求,不知二位应允不应允。”
“什么”白无常警觉道。吴啸存就支支吾吾说,他从小没见过圣旨,总想见识一下,如果两位方便能不能偷偷给他看一眼,一眼就行,绝不泄露。
既愚又腐,他装得忒象,连白无常都好笑道:“我们二人身上并没有带圣旨,圣旨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接触到的。不过普通文书,你看了也没有用。”
吴啸存一再恳求。黑无常心动了,道:“就给他看看又怎样。何况我们还不一定输呢。”两人想了想,还是同意赌最后一局。不用说,肯定是吴啸存赢了。黑无常一声咂舌,就要去拿身后背着的包袱。白无常一把抓住他的手。吴啸存以为两人又生变故,连忙把桌上的银钱都归拢到一处,往两人面前推。
“大哥,没事,用口水舔开封印,然后再粘回去一样的。”黑无常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心神摇曳。
岚山在一旁听得恶心得不得了。那白无常的目光却掠过银钱堆,定在了骰子上面。他随手捡起骰子,运气于指尖,用力一捏。
骰子捏碎后,里面一个又白又亮的东西滚到了地上,是水银。
叶渐青、岚山、吴啸存额上冷汗渗出。吴啸存一指岚山,先声夺人,喝道:“小崽子耍诈,这骰子哪里来的,快说!”
“你们一伙的!”黑白无常双双变色,一掀桌子,方要站起来抽刀火拼,却一个接一个软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是迷药起作用了。
岚山把两人的包袱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一封朝廷文件。吴啸存将背面的火漆在煤油灯上烤化了,随手揭开,取出内瓤。岚山见他手脚麻利,分明是个惯犯,不由切齿道:“又一个鸡鸣狗盗之徒!”
“就是鸡鸣狗盗之徒,关键时刻才有用呢。快去厨房给我拿个萝卜来,我待会要刻个章再盖上。”吴啸存一边说一边扫视到底,看完后喃喃道:“不对啊,这点屁事,用得着八百里加急?”叶渐青接过一看,是给许州知州薛仁祖的,不过是户部叮嘱年后进贡的事,确实不用这样巴巴地赶着送去。
“再找!”叶渐青低声道。他弯腰在两人身上又细细摸了一遍,果然从白无常胸口搜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一封未封口的信。里面夹着一张书笺,左下角一朵角花,不是印出来的,是亲手画上去的。
叶渐青一见就愣住了。这东西他在琉璃巷子的松风阁见过。一匣书笺,没有一张是重样的,每一朵角花都是他亲手描画上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别意与之谁短长
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宫里开元宵筵席,请四品以上的京官出席。
整个年节,裴昭业都过得寡淡无味。接下来就是他大婚的日子,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才对。但是筵席上不止一个人发现端王心如止水,不,简直是一副心如死灰槁木的样子。旁的人都是看好戏的表情,只有吏部尚书朱侃是真的着急。
圣上賜婚的旨意下来后,端王是派人来过朱府几次,行礼下聘样样周到,可是从头到尾都透着冷清,只差顶个牌子上书“不满意”三个大字了。他在上朝前后,宫里衙门里也曾刻意与端王“偶遇”过几次,翁婿有过交谈,不咸不淡而已。
他们朱家一贯是清流,他也不指望与亲王攀亲一飞冲天,行得春风望夏雨。但这样刻意的冷淡,让身为岳丈的他也难堪起来,不得不担心起小女的前程来。
今天也是,端王持酒杯过来敬酒,翻手一干而尽。朱侃想请端王筵席结束后到家里坐坐的邀请,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裴昭业在给朱尚书敬酒之前,先给京兆尹左风眠左大人敬酒。两人自冬至过后已是许久不见,裴昭业见他又是清减,喉头哽咽。左风眠却恍若不认识他一样,抢先喝尽了杯中酒,朝下一席的朱尚书那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尚书目送端王移到旁席去,坐下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京兆尹左大人忽然转身向他,道:“今日大喜,大人为何叹气啊?”朱尚书一怔忡,连忙掩饰道:“人老了老了,有些疲累了。”左风眠压低声音道:“大人若为殿下的态度担心,大可不必如此了。殿下是有些心结,素闻令爱千金蕙质兰心,过门后应是能解此结。”
心结?朱侃眨眨眼睛,募然间有些明白了。
一场筵席因皇帝只露了个面,端王又心神不宁,故而早早散席。元宵之夜,金吾不禁。四殿下走过来,想缠着裴昭业一起去宫外看庙会,被裴昭业婉拒了。
端王的车架自禁宫出来,裴昭业半路上却忽然敲敲车壁,吩咐道:“去金刚桥,租条画舫。”
叶渐青他们恰巧也是正月十五这一天回到京城的。
三人这一路各种状况频出。先是顶风冒雪,然后路遇官差,吴啸存使了一把鸡鸣狗盗的手段,三人屁滚尿流在除夕当晚从驿馆遁走。走到离京城还有百里的地方,吴啸存突然想要坐船沿运河进京。
坐船就坐船呗,谁知他吴老爷想坐的不是一般的船,是花船。
从前叶渐青在江南与袁尚秋他们厮混,便是逛堂子也是选最最清幽的地方去,打打茶围,叫叫局子,清谈而已。至于那些清倌人,个个脸上都写着“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出尘脱俗,比世家小姐还要矜贵些。没有谁扯了阎王胆,敢撺掇他留宿的。便是管不住自己的袁尚秋,也怕被镇国公主拨皮拆骨,每一次定要把他亲自送回公主府,才好回身就抱,去找那些相好的。
哪像这吴啸存,选的尽是些又骚又浪、不入流的去处。一路莺莺燕燕、眠花宿柳、不堪入目,把个小岚山气半死。花销大不说,还敢拉着叶渐青一起喝花酒。还大放厥词,说什么“美人不浪是木头人”,“英雄不邪是假英雄”,各种奇谈怪论污染少男少女的纯真心灵……
三人在船上又不小心露财,被水鬼盯上,半夜凿船,最后一齐变成了落汤鸡……
终于,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船在金刚桥码头停泊,三人依次出了船。只见一水逶迤,拖着洒金的裙摆,河上无数画舫香舟,两岸河房高启,挂着轻纱的窗帘。金刚桥上人头攒动,不远处的大相国寺上空燃放起绚丽的烟花。
火树银花不夜天。“回来的太是时候了!天啊,我竟然还能再看见淦京的月色!”小岚山历经九死一生,双眼含泪。吴啸存望着这从未见过的京城繁华也是张大了嘴巴。只有叶渐青好似听见了什么,转身在河上张望,一条轻舟以极幽雅的姿态驶过他的眼前。
一朵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照亮了他年轻又沧桑的面容。画舫中、桥堤旁、河房里的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投射来关注的目光。
窗户边的亲王放下了沿河的青罗帐,重新坐到主座上。稚气未脱的福王吃吃笑道:“三哥看什么那么专注?想是花魁出来了。”宁王摇摇头:“看见一朵夜游的牡丹花。”
金刚桥边的素心阁阁主驻足凝望,明珠从一旁的乐器行里抱琴出来,只听他喃喃说道:“讨债的回来了……”
叶渐青目光一直追着轻舟而行,拍拍岚山肩膀说:“你照顾好吴老爷,我有事先走一步。”他说完话脚下一纵,施展明月流风步法,依次飘过前方画舫的顶棚,落在了最不起眼的一条小船上。
青幔被晚风拂开,舱里端坐着披着轻裘的贵公子,神色莫测地望着自己。叶渐青上前半跪请安:“殿下,好巧啊。渐青回来了。”
裴昭业时隔一个新年再来看他,百味陈杂,遂将已冲到喉头的一口血强咽了下去:“你不是说年前回来的吗?”
两人默契地将离京之前的争吵,心照不宣地搁置在了一旁。
“有一些小意外。”叶渐青居然自己在端王对面坐了下来:“遇上了风雪,还有水鬼凿船。”
他说得轻描淡写,裴昭业却骤然紧张了起来:“水鬼凿船,怎么回事?”叶渐青笑了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动手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裴昭业一直望着他,问道:“方才与你一起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其实小岚山和吴啸存他都见过,不过当时目光都在叶渐青身上,没有仔细看而已。
叶渐青就一一分说。岚山倒还好,说到吴啸存,端王果然皱起了眉头:“这个人不是袁槐客那个包揽词讼、作奸犯科的师爷吗?这种人你怎好与他相交?还带到京城里来了。”
叶渐青淡淡笑了笑。倘若放在半年前,他一定以为裴昭业说的是正理,吴啸存这一流的鸡零狗杂他根本看不入眼。但从江南到淦京这一路同行,他却真正意识到,龙有龙路,虫有虫道,其实各有可取之处,不必千人一面。
“此人虽谈不上品行端正,但也还略知大义,做事也有些手段。他有意在京城捐个官,看在他不畏强权揭发袁槐客的面子上,不知殿下可能指一条终南捷径给他?”
裴昭业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语气也转冷:“本朝加官皆由科举,岂能开幸进之路?”
“这样啊。”叶渐青其实心里早知是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将为吴啸存讨官放在一旁,向裴昭业举杯:“听闻殿下要大婚了,渐青恭喜殿下了。”
其时轻舟已驶出了嘈杂的运河河道,转入西山湖中。湖面上三三两两的游船,沐浴着清冷的月光,空中飘荡着鼓乐的回声。摇橹的是个又聋又哑的老船工,不紧不慢地晃着小舟。
裴昭业目光落在微微晃荡的酒杯上,苦涩道:“陛下给了我一个最后期限。我预备大婚过后,就请旨回云州藩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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