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出书版)+番外 作者: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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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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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记年得了这一个允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一瞬间想过一百个念头,甚至更多,最後居然不知道该说哪一个,九连环被他捂的有了温度,而男子端著药碗递到了他的唇边。
这一瞬间,少年终於迸出一句话来,他说:“你喂我。”
花千绝愕然道:“你肯喝药,我自然喂你。”
少年鬼使神差的看著花千绝的薄唇,推开药碗,仰著头凑上去飞快的碰了一下他冰凉的唇,飞快的说:“我想你这样喂。”
这一轻触後,不单是花千绝大感意外,花记年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少年心中已经闪过了千万个拔腿就跑的念头,偏偏心中那团罪恶的执念还在熊熊燃烧著,让他努力挺直胸膛,佯装无事的仰起面庞。
花千绝微微蹙眉,低声道:“什麽意思?”少年微微颤抖著,却轻松笑说:“就是这个意思啊,我们可是父子呢,你这样喂我,有什麽大不了的?”
花千绝眼中有几分混浊的阴霾,刀削般的面孔在昏暗的光影中阴晴不定。少年眼见著他似乎没有明确反对的意思,内心种种污浊疯狂的念头似乎找到了一个缺口,澎湃叫嚣著流淌开来。他不想再欺骗自己了──管他什麽天道伦常,管他什麽高贵颜面,管他什麽惨痛後果!
那些斑驳的树影间,从他看到那一抹流星般的剑光开始,他就开始泥足深陷,越是挣扎越是作茧自缚,越是逃离越是无路可逃。那麽还惧怕什麽呢,如果犹豫会让这份思慕,还未迎来一次花开就凋谢了,他如何能够甘心──
他抬头看著男人,手不自觉的伸过去,放在男人的胸膛上支撑住身体,脸凑过去──花千绝眉头一拧,终於伸手把少年双手一把反拧。花记年痛哼了一声,然後不甘心的挣扎起来,口中大骂道:“你骗人,你说过什麽都要答应我的──”
花千绝板著面孔,毫不费力的把少年全无章法的挣扎压制下去,森然骂道:“你自己试一下自己的内息。”少年此刻哪里顾得什麽章法,口中犹自怒骂不朽,眼角隐隐赤红起来。
花千绝冷然扯著他的头发,在他耳边暴喝道:“你听著,这门心法不比往常,是让人心中清静,灭却心魔,若你心魔再起,它伤的灭的便是你了!”少年便本加厉的大哭起来,叫道:“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
男人见少年神智已有了疯癫之兆,伸手试探他内息,见气劲散乱,在丹田中横冲乱撞,已经失去控制。当下连点少年周身大穴,双手放在他背後,源源不断地渡气过去,努力将少年真气导入正轨,却收效甚微。
花千绝厉声喝道:“集中精力,别哭了!听到没有!不要哭!抱全守一!”少年喉咙里还是一个劲的哽咽哭道:“你答应我,你先答应我!”
花千绝真觉得他此时与小孩子撒泼打闹一般模样,口中却绝不服软,冷然道:“我爱答应就答应,不爱答应便不答应,就算反悔,谁奈何的了我?你以为我要救你就没法子了吗?”说到这里,他撤回双手,在胸前运劲一个周天,又狠狠打在少年背上,少年哇的突出一口痰血,终於不再哭闹了,只是静静的抽噎著,寂静的无欢阁中,不时听到男子低沈的声音:“心无一念!”“灵台空明!”“神归气海!”“无妄无念!”“对,就是这样……抱全守一……”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放开手来,他额角也有了冷汗。花千绝把少年转过来,见他眼睛紧闭,脸上已经恢复了冰冷,这才低低笑起来,轻声说:“好了,你现在根基重塑,想必以後也不会像今日一般奇怪了。”
他说著,看著少年泪痕未干,却冷如寒冰的脸,突然怀念起他刚刚大喊大叫,大哭大笑的面孔来。手伸过去,轻轻拭去少年脸上未干的泪水,就在这时,花记年猛的睁开眼睛,满脸厌恶的避开了他的手。
花千绝也不在意的看著他笑道:“对了,你刚才想求我什麽来著?”少年不耐烦的理理衣服,转过身去,淡淡的说:“忘了。”
男子“啊”的叹了一声,然後在他背後轻笑道:“这麽快就忘了?”
少年点了点头,漠然道:“我无一事求你。”
花千绝低笑道:“那也不急著走啊,喝完药吧。”
少年脚步一顿,却还是转过身来。正要询问药放在哪里,却不料还未回过神来,却迎来一个粗暴的拥吻。少年用力拒绝著,却被牢牢锁进怀中,陌生而熟悉的怀抱,冰冷而炽热的绞缠,暴力而温存的试探,苦涩的药汁顺著疯狂的施与和抗拒,一滴不漏,一点点渡了过去。
突然,两个人再次分开,花千绝伸手轻轻拭去嘴唇被咬破流出的血迹,毫不在意的大笑著渡回长椅。
“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要求我去做些什麽……”男子邪笑著看著脸色变换不定的少年,一字一字的笑道:“可我却更不喜欢别人拒绝我……”
少年蹙著眉头看著他,脸色越发差了一些。男子不满的侧目瞪他:“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剩下的药,你是要我继续喂,还是自己乖乖喝了?”
花记年沈默一会,还是努力压抑自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他仔细观察了一会男人的神色,发现无论自己顺从他,还是忤逆他,那人的表情深处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竟似这世上无一物进的了他的眼。少年一时竟不知道该在他面前做何种姿态,是掉头而去,还是再抱怨几声。
但这种懦弱的犹豫也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花千绝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还用他惯用的夹杂著低笑的调侃语气问道:“记年,你找我……到底来干什麽?”
花记年脑中恢复清明後,正巴不得忘光刚才丑态百出的痴迷与渴望,听他这样半讥半笑的一说,那点顽固的自尊毫不犹豫的浮上心头,恍惚间又开始觉得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温水一般的父子关系也不错,当下便低低说:“没有什麽要紧事,如今不说也罢。”
花千绝一听便知道他有些隐瞒,但奇怪的并未生什麽气,他自散功以来,重见这世上万般草木,诸人各怀心机,嬉笑怒骂,种种面孔,也不过是越发的觉得有意思罢 了。但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也不过是他这个独子,一天一副面孔,一天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要求,哄也哄不来,骂也骂不怕,还常常用现在这一副面具般的面孔瞪著 他,偷看著他──
他看著看著,眼光一闪,霎时间便发现少年胸前,半湿的衣襟下隐隐漏出一个事物的形状,这天底下他记不得的人比比皆是,但他经过手的物件明器向来就是过目不忘。他一下子便记起了那九个环环相扣的精巧事物到底是如何得来,又是如何赠与他人。只是……花千绝想著,不禁把目光重新放在少年俊秀的面孔上。
他带著它,究竟为何而来?
他想对他说些什麽?
那与他似乎并不相像的五官上,略显苍白的脸颊和紧抿的双唇,隐隐透出几分禁欲的色彩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刚才却热情如火的邀他,引他,求他,把脸朝他仰起,让他不禁有些记起来那个同样是热情如火的夜晚,当背伦的厌恶感渐渐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淡忘,留下的就是纯粹的欲望和激情的燃烧碰撞,醉生梦死的没顶之乐。
少年还在不肯服输的瞪著他,他的表情大概会永远是这幅死鱼般秋水不惊的冷漠了,男子毫不在乎的想到。可少年的眼里还有几分微弱的火,他可以轻易的吹灭它,但更可以让这火永远为他而燃著,而他有一万种方法在火下添上柴禾,让它越来越亮,永不幻灭。
花记年此时却只想著逃开。这愿望如此强烈,简直能与当初想要见他的心情一样迫切。他又不是扑火的蛾子,纵使向往那一点罪恶的炼狱之火,但察觉到被烧伤的疼痛後,终究是要退却的,所有的勇气都会渐渐消散,所有的痴想也会渐渐的磨灭。
他想赶回去,趁著男人刚为他塑基的契机,乘势而进,一次一次的练习心法,将自己还未来得及彻底穿戴好的外壳一片一片重新拾起,直至冰封千里,寒潭无梦。可这时候的花千绝显然并不乐意这样轻易的放人,他似乎洞悉一切,又似乎一切懵懂,万事随心所欲,反而逍遥自在,他像一只刚抓住老鼠的猫,又像刚得到玩具的孩子,不折腾个彻头彻尾,就拼个不死不休──
他盯著少年,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他很早以前便这样兴致盎然的盯著。想抱起他,把他抛到空中,想接住他,再把他高高抛起,想吻他,用父亲一般慈爱的吻法,用恶徒般粗鲁的吻法,用仇敌般残暴的吻法,想让他温柔的接受,也想让他流血,更想让他流著泪水挣扎。
花记年正在低著头佯装恭谨,刚好便错过了男人在一瞬间毫不掩饰的嗜血目光。这时候,无欢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添香低著头走进来,轻声说了一句:“小公子,我听他们说,你弄湿了衣服,就吩咐他们烧好了水,不如……现在好好沐浴一番,免得著凉了。”
少年哪里会放过这个抽身的机会,点点头,低声道:“好,我去。”他转过身子,往门外走了两步,又轻声笑道:“添香,你也不用再演戏了,父亲已跟我点破了一切。”
添香闻言,不由得愣在那里,一下子,似乎又老了十年。花千绝在她背後低低嘲讽道:“翠儿,他的梦醒了,你的梦……醒了吗?”
添香低低笑起来,从背後看去,只能看到两个肩膀微微颤抖著,她低笑著说:“醒了,醒了……梦如何能不醒?方家的大仇,怎麽能不报呢?”
花千绝毫不在乎的讽刺道:“我可等了你们十七年了,若要动手,不妨快些……”
添香也不看他,大步走出去,脸上似乎有几分狂态,但渐渐的沈默下来,伸手拭去泪渍,心中冷笑著想,这仇,十七年前,就已经开始报了。
古人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以此形容隐逸生活的逍遥自在,这话对花记年来说,半对,半不对。对的是住在这样鸟语花香的山巅巍峨巨堡中,闲时舞剑,品茶,赋诗,论画,调琴,吟唱的生活,确实让人心神俱醉;不对的是堡里诸人迟迟不肯褪去的温柔面具,让他往往怒不可遏,性子反而越来孤僻了。
原本他还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得了什麽绝症剧毒的,但在这群人的精心看护下,看著自己身子渐渐精神,渐渐打消了这份疑虑。少年原本以为花千绝还会在他眼前频繁的出现,但这段时日堡中似乎是突然多了许多需要办理事物一般,那个男人若非良辰佳节,便只有在他定时服药时,才会抽空过来看上他一眼,嘴角往往抿著那似邪气的低笑,却再没有那样慵懒不羁的仪表和前呼後拥的仪架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居然足足过了一年,花记年有时候依稀会记起来很多以前的事情,却往往被磨灭的只剩下零碎的回忆,往往只是一个嘴角的弧度,斑驳的笑容,以及一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漆黑眼眸,夹杂著凋零的花海和不可捉摸的背影。他与那人相逢时未满幼学之年,到如今舞象之年,心境却已苍老了百倍千倍。他也会依稀记得他曾和那两个女子说过的话,但筛来筛去,却遗落的更加模糊。
只是依稀记得一个树阴葱绿的清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怀著一份单纯而雀跃的性情,不知天高地厚的轻轻笑著,说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才能像一个孩子。没想到到如今,依然只有那个男人,能磨灭他所有的坚强,一点点的榨出他孩子般的无知和可笑。但这种滋味,却完全不是当年佯装嗔怒的半惊半喜,而是混合了沧桑的苦涩和漠然。
这年中秋,浮屠堡异常简便的结束了这场宴会,花记年在一旁看著,突然有些惊异於堂主中将近有一半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新面孔,尖嘴猴腮者有之,獐眉鼠目者亦有之。他越看越觉得反感,便提早告退了,第二日他独自一人拿了一把长剑,拿了一包花种,站在後院的空地上,用剑拔开一个小土坑,就撒一个种子下去,用脚随意的埋了,再踩上几脚。
那把长剑在他手上就像是一把普通的铁锹一般,姿势无辜随意的像萌动的小孩拿著小竹杆在地上比划著写字,漆黑而冷漠的眼睛被垂下来的额发半遮起来,只看的见他白皙的脸上花瓣般红润的嘴唇,配上身边花开如锦,这一刻几乎可以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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