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我的劫 作者:棠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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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们身后转进一个舍间,只见屋内干干净净,极其简单的摆设,一个供五六人合睡的木床,上面用麻绳吊着一个放东西的隔板,里面用小木板隔成几个柜间,地上两个杌,一个矮脚凳,一张粗糙的小桌子,一根粗壮木头,被刨去了树皮,上面两个凹痕极明显。
一个身着蓝色布衣的男子坐在床上,端正地坐着,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书卷气,脸上细看带着稚嫩,可能是五官长得紧凑的缘故,一见他们进来,便立即站起来作揖。“江公子,”上官溪华不认识江舟君身后穿孝服的人是谁,但看他一脸文雅之气,态度谦和,骨子里透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拿着油纸伞的手虽指腹长着薄薄的茧,手背确是白皙滑润,可以看出家境富裕,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也向他作揖道:“公子。”
白士杰也回了个揖,“打搅了!”江舟君拉过他介绍道:“白士杰,诸卫大将军白梅甫的独苗,扬州民间有名的大夫,救活我的命的人。”他又指着上官溪华说:“上官溪华,我的朋友,才识过人,前途无量。”大家分别打了个照面,坐着聊了些闲话。
看天色,估摸着王芝儿小姐已经开始启程了,江舟君令阿伏去通向桑园的小路子路口处守候,看这雨下得不停,又防止途中计划有变,就让白士杰和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的溪华一起在桑园门前面等候,他坐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转着轮椅在竹舎里逛着,颇觉无趣,便让人把他推到竹舎前的空地上,他打着黄色的油纸伞在这里欣赏风光。下面的人都是一个样,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一群辨不出雌雄的蚂蚁在忙活。正思绪浮想联翩中,忽然瞧见下面一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那个人采着一蚕匾的桑叶快速地走进蚕房,那脚步太过匆匆,那行走的姿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再看看下面的其他人,偶有几个和他差不多的个子,兴许,他也像是沙漠中饥渴的人看到了海市蜃楼吧,他自嘲地笑笑,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被移动的雾气折腾地有点累,便眯着眼睛休息休息,再睁开眼时,一朵粉红色的蔷薇花挡住他的视线,往上看,果然刚才的人就是他,梁云飞。
梁云飞看江舟君只是一直盯着他,并不接花,为说话方便些,他直接把花朵插在斗笠中推着他绕到竹舎的后门边,后门前面就是一畦畦的菜地,鸡鸭鹅等家禽杂混在围棚里啄食,只有两三个人在收集一些不好的叶子拿去喂给家禽吃。
还是梁云飞首先打破僵局,“舟君,我又来找你了,两天没见,你过得还好吗?”
江舟君丢开伞,毫无表情地直愣愣地盯着他,想从他的脸看出异样的表情来,可惜,他深邃眼睛像是高山林谷中的寒潭,幽深地看不到底,他读不出什么来。印象中的他是一头雪狼,心情好的时候呆萌呆萌的摇头晃脑,不高兴时冲动地咆哮折磨人,受伤时表面故作坚强背后舔伤疤。而现在的他落魄地像是一条狗,他想到这个比喻,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他突然地发出一个冷笑声,梁云飞摸不着头脑了,他继续着以前死缠烂打的招数,“舟君,我们和好吧,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好吗?”他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江舟君看到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白色的桑叶汁液,嫌弃地轻轻抽开手,不搭腔。
“我们经过这场生死劫,才更清楚彼此的重要性,不是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什么希望都会有,包括重新相爱,你说,是吗?”梁云飞的这句话饱含着深情,他再次抓住他冰凉的手,他穿着沉香色茧绸皮袍,系着一件黑色披风,看这身子,还是穿的太单薄了些。
江舟君当然清楚,在奈何桥边他的求生欲望那么强烈,潜意识里的意思也不过是这句话,但是他依然挣开他的手,看到他微怔的受伤表情后,他才放松下来,认输地伸手去拿他插在斗笠上的粉色蔷薇花,花心里面汇集着一星点水,内里还有三瓣花合着未完全开放,他抚摸着几瓣花,递到他面前,“你要是能把这三瓣花哭开了我就和你好。”
梁云飞瞄一眼伸到他下巴的花朵,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笑成一朵灿烂的花给你看可好?这花不能哭,一哭它也跟着哭,它身上的水分哭完它也就咽气凋零了,你没看见它眼里盛了那么多的泪水吗?”
“幼稚!”看着那个人认真的表情,他的脸上泛起笑意,“这哪是泪水,这分明是它努力开花的汗水。”
“不是,它是被我们能够和好感动地哭出来的喜悦之泪。”梁云飞和他争辩着,又握住他的手。
他的话刚完,嘴里就被塞进了一朵花,“那你就把它吃下去和它一起流出喜悦之泪吧!我不陪你玩了。”江舟君捡起地上的伞,甩掉伞面沾上的墨绿苔藓。
“舟君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他跟着站起来。
“对了,你是怎么混进桑园里的?桑园守备竟然这么疏漏,我得重新安排人监督才是。”江舟君疑惑的看着他。
“我跟在你们马车后面进来,趁你们转身进竹舎的时候跑到桑田旁边守夜的单房那里请一位仆人借我蓑衣和斗笠,你忘了,我们以前常在这里玩的,他自然对我也没什么戒心。”
“看来我得吩咐下人,除了江氏人外,其他人没有收到命令不能放进来。回竹舎!”江舟君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
刚走出来就见到白士杰撑伞领着一个戴着白色帷帽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进来,身后两个着雨具的人跟着。
进入上官的舍间里,王芝儿摘下她的帷帽,解开她的披风,精心的打扮令人眼前一叹:身穿冰蓝色梅花纹纱罗袍,下着银纹百蝶穿花云缎裙,纤腰束着碧绿玉女带,回文锦紫绫闪色汗巾儿袖口边搭剌,绿纱金蝉香袋儿腰间低挂,脚下踩着一双羽蓝遍地金云缎鞋儿,柳眉旁描远黛,乌珠流转生情,秀鼻若腻鹅脂,樱桃粉口流光,头上梳着凌云朝天髻,云鬟上斜插着九凤绕珠赤金缠丝七宝钗,戴着玉梅花簪,发上缀以翠蓝珠花儿,耳上一对蓝水滴珠耳坠,真是明耀如天上的日月,清媚似含霜露的晨花,简直就是堕入凡间的百花仙子。大家惊艳的都不由的顿住了呼吸,害怕一口气就把她吹走似的,一想到这朵娇媚的花儿就要受那臭熏熏的便土摧折,脸上便流露出惋惜之情。
王芝儿被盯得脸上泛起了红晕,嘤嘤的道了万福,大家方才惊醒过来,忙退出去让他们两个独自相处。
白士杰和他们一起转到对门的舍间去,阿伏在门过道上守着,进去才发现原来梁云飞也在这里。梁云飞解下身上的雨具,他身上穿着蟹壳青色绸直身,脚下一双朝天靴鞋底沾上了泥巴,靴子和衣服下摆都湿了,他拍拍鞋子,对着两个看着他的人说道:“失礼了,不小心弄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孩子
江舟君问白士杰:“你父亲这个职位能有办法查孙瑞的事吗?”
白士杰略略思索,回答他说:“那孙瑞克扣粮饷,贪污受贿、兵器作假的事人尽皆知,加上他舅舅孙三演是镇国大将军,近几年战略得当,战功显赫,地位稳固,即便是知道也无人敢参劾,毕竟才人难寻,我爹,怕也是无能为力。”
大家都沉默下来,这种事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办到的,何况先皇还曾赐予孙府免死金牌。
“那孙三演倒是一个忠义之人,作风正派,深受将士爱戴,唯独那孙瑞是孙家出的一个败类,孙家老夫人对他极为宠爱,更何况孙家现在只有一个苗子,那孙三演妻妾胎胎生的都是女儿,也怪不得孙老夫人会如此偏心了。”梁云飞想着平时也曾和别人探讨过这些事情。
这些街头巷语倒是有所耳闻,白士杰接下去说道:“孙瑞父亲孙三义和他父亲一样也是忠厚的人,当时为保宋国军事防线不被蛮夷侵犯攻破,他和他父亲在粮草断绝、被蛮夷用水漫灌的情况下,严守边城,日夜在城墙上和攀爬上来的敌军搏斗,由于有了充足的时间,后援部队才能赶到夹围进犯敌军,成功保住边境国土,可惜两人都在战斗中牺牲了,也因此,皇室对孙府极为器重。想必是老太太同时失去丈夫和儿子,痛不欲生,把他作为精神支柱,才极为溺爱他,摘星星要月亮都想方设法给他吧。”
“就是想保住他这条命,延续孙家的香火,要是他老子在的话,肯定得棍棒伺候,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现在不在于孝不孝的问题,而关键在‘子’吧!”江舟君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所以难得那孙瑞想要娶妻,老太太心里肯定高兴坏了,那这王芝儿小姐做孙家媳妇是势在必得的了。她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令,上头一压下来,他这副老骨头分分钟都得粉碎掉。所以,王芝儿小姐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必定会顾量大局。”梁云飞带着惋惜的语气说着,他认出了刚才那姑娘便是清明节那天和江舟君在小巷子里说话的神秘女子。
“还真是无可奈何了呢,人家祖上为他积下的功德,抵消他的福损,有的是让他慢慢消耗。”江舟君也无计可施,几个小老百姓,有什么能耐和手握重拳的朝廷命官相较量呢,私奔,置她父母的性命于何境地,现在他倒是开始明白以前想法的幼稚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白士杰向江舟君提议说:“怎么东道主不尽地主之谊带我这个客人好好游玩你们江氏桑园呢?”
梁云飞不满地说道:“守孝期间竟然还想着玩乐,亏你还是个大夫呢,连孝义都不懂!”
“既然昨天都说好了,我也不能不守信用不是,走吧,去蚕房吧,这天气也没什么好玩的,要是晴天,爬上山去,那才好玩呢,捕猎,采野果野菜,山后面的山洞里还有温泉可泡,在小溪上游捕虾和小鱼,不过,身体要好才行,要不然,就留在山上和野兽一起过夜吧!”江舟君饶有兴趣地向他介绍道。
白士杰听得兴趣盎然,带着羡慕的语气说道:“看来你们以前的日子过得还真是潇洒,哪像我,只能呆在一个偌小的围墙里盯着一方天空,在书里看世界。”
“那是当然,以前我们玩的可愉快了,只可惜你生在官户人家,这些俗玩意儿想必你们是不屑一顾的!”梁云飞推着江舟君出门,有点得意地说着。
白士杰有礼貌地微笑着,为他们关上门,和他们一起走去蚕房那边。
两个人拘谨地并排坐着,相顾无言,那杯茶的热气在慢慢升腾变细,为他们计算着不多的相处时间。
“芝儿,你今天,真漂亮!你一直都是这么美丽,从小到大,就没变过!”上官溪华贪婪地看着她,想把她的样子深深刻进脑海里,他知道她此番打扮地如此靓丽是来做什么,一别之后或许永不能再相见了。
王芝儿听到他的话,脸儿红了,慢慢地把头低下去,想看又出于女孩子家的娇羞不敢直视他。她攥紧手中的手绢,柔声问他:“溪华哥哥,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上官溪华的眼神顿时黯下去,珠钗的光芒反射在他眼睛里也毫无亮色,他连续几个月干活起茧的手握上心上人柔嫩的纤纤细手,感伤地说:“一想到你就要嫁给孙瑞,我整个人就不好了,一点都不好。”
王芝儿扑到上官溪华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低低的抽泣着,“溪华哥哥,我们以后就不能相见了,你要好好生活!好好保重!去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
低头看到怀里的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心疼极了,真是恨自己的无能,空有一肚子墨水却没办法将她划在他的圈里保护她,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和她许下诺言,“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爬上去,爬上去争取权势,地位,然后,将你抢回来,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王芝儿哭着的脸因为他的话不禁苦笑起来,她不能也不敢答应他,只能任他有这种信念坚持下去,出人头地,如果她能推动他前进,在他生命中起到一点作用,她会很欣慰。“你要忍耐,很多事情只要咬牙忍着,坚持不放弃,什么坎儿、坡儿就都能踏过去了。”
“嗯。”上官溪华答应着,叮嘱她说:“芝儿你也要忍耐,相信我,我会出人头地,会带你脱离苦海,你一定要等我!”
她握紧他的手,布满茧的手掌摩挲着她的手,就像摩在她的心上面一样,生疼生疼的。
屋里的两个人割不断的情丝,诉不完的相思,和着外面的雨丝一起飘飘洒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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