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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 作者:焚麝/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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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虐恋情深

 
  没有人出面为王嘉伸冤,皇上亲自降旨,前无古例地派了几乎是全朝文武重臣,参与审讯王嘉。与其说是审讯,毋宁说是逼文武表态,藉此找出倾向王嘉,而对董贤有所威胁的人。
 
  「皇上如此年轻,心机却深重若斯,竟比定陶太后在时更专断了。」王闳叹道。
 
  「心机吗?」孙宝退休後不轻易皱起的眉心,此刻亦微聚。
 
  「还有谁可以劝谏皇上呢?」毋将隆问。
 
  气氛低弥的众人都在心中暗自寻思,却又尽皆摇头。在场者除了毋将隆之外,都不是参与审讯者。
 
  「……也许只有高安侯董贤……」
 
  不知谁迟疑地开口,立刻被汹涌的喧哗打断:
 
  「那个佞幸!」
 
  「他高兴王丞相死都来不及呢!」
 
  「抄家灭族,也不求此人!」
 
  毋将隆忍住话,看著孙宝。孙宝轻咳一声,众人便全安静下来。
 
  「要救王丞相,骂人是没有用的。此时的确只有高安侯能救王丞相了。高安侯首先告发息夫躬,不是吗?」
 
  众人哑口无言,神色间却仍不服气。
 
  「各位,王丞相如今身系诏狱,审者连番逼辱。王丞相年事已高,到时候,即使不以罪诛,也怕难以支撑到云开见月!」毋将隆道。
 
  「那些世荷国恩的大人,平常说什麽气节,临到头,还不是逼王丞相的口供,以求自保!」王闳愤骂,眼眶潮湿。
 
  「要是新都侯王莽大人在,定不至於如此!」萧敬成道。
 
  人们纷纷点头,骂起傅家、董家乱政,一直默默不语的扬雄开口道:
 
  「光、光、光禄大、大夫,孔大、大人呢?」
 
  「什麽?」
 
  「哦,孔光大人!」
 
  「当今世上,除了王丞相,还有孔光大人哪!」
 
  「王丞相与孔大夫,乃当今二贤,皇上敢杀其一,未必敢再杀其二,以激天下之怒!」
 
  「对,没错!」
 
  「孔大夫出面的话,皇上一定会缓和下来的!」
 
  众人讨论毕,决定由名臣的後代萧咸去拜见孔光。为救王丞相,任凭孔光提出什麽行动,众人都全力配合。
 
  宛如看见一线曙光般,阴郁多日的毋将隆拜别孙宝,直赴诏狱。一个人不能改变天下?一群人,至少可以做点什麽吧?解光,就走著瞧!
 
  由朝廷大臣、将军组成的联合审讯中,毋将隆忍耐著不去为王嘉辩白,听著那些欲加之罪,一再反覆逼王嘉自白、交代居心,王嘉不屈的微弱申辩声,怒气正气都已销磨。解光冷酷的面孔,和别人竟肖似得难以分辨,每一个人都在敌意下模糊。
 
  「……世人皆知的逆案,为何丞相府中的部分官员认为那不是逆案呢?是谁给他们这种想法的?」
 
  「梁相追随老夫多年,他一向慎重,不能轻率将东平王判为逆贼……」
 
  「不要岔开主题!」一名将军击案道,「是谁主使梁相替云逆平反?」
 
  「谁?没有谁,只是疑点太多,梁相才……」
 
  大理问道:「发掘那些疑点,替云逆开脱,又有何企图?」
 
  「平反冤情,本所当为……」
 
  又猛地击案:「本官问企图!」
 
  毋将隆忍不住道:「大理,末席有一言:王丞相乃当朝三公,罪名未定,不宜如此失礼!」
 
  「哈……!」解光调侃地在一旁暗笑,高声自言自语:「当朝三公吗?据仆所闻,从前三公的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张汤、可不是这样下狱的哦!」
 
  孝武皇帝时,张汤、李蔡,都是一被降旨传狱,即行自杀,以保全名节。毋将隆不禁怒视解光的悠然冷嘲:「别说是三公,飞将军李广也曾从容自决,还有中山太后之女弟,冯习夫人亦自决,连一介妇人都明白的羞耻,当朝三公反而不明白。」
 
  王嘉振作起来,道:「某食国禄、荷君恩,岂敢贪生怕死?世上是非不分、忠奸不辨、阴阳错乱,都是调和鼎鼐的三公之过,嘉若有罪,当斩首朝门,以正国法,岂能轻易言死?」
 
  「是非忠奸?」解光讪笑,「丞相倒说说还有谁是忠良?」
 
  「忠良之士,像前丞相孔光、前任御史大夫何武……」
 
  「孔光?」解光一怔。
 
  「……嘉身为三公,却无力荐举,确是愧对天下的期望……」
 
  解光意外得再仔细听王嘉之言,像是极端惊奇。毋将隆愤怒地瞪著他,那种惊奇的表情算什麽?他乾脆明白地笑出来算了!解光神情怪异,再问道:
 
  「您说的人……是那个光禄大夫孔光吧?」还没问完,就已经笑了出声,「哈!哈……那个忠良呀?哈……」
 
  「有什麽好笑?」毋将隆鄙夷地问道。
 
  「哈……不,不好笑,嗯,的确太难笑了,」解光揉掉笑出来的眼泪,「王丞相呀,您以为是谁陷您於这圜墙之所呢?不正是那忠心为国、打击奸邪的孔光孔大夫吗?」
 
  毋将隆和王嘉同时呆住,看著解光。
 
  「你胡说!」毋将隆道。
 
  「哈哈!要下官把孔大夫的奏章拿出来吗?」
 
  「不……孔大夫……当今贤德之人……」王嘉恍忽道。
 
  「本来嘛,丞相披形曝体,太辱没国威,当时就连太后手下的少府大人,都力主不可。是孔大夫力排众议,请万岁肃清大逆不道之人,说这等背国欺主之臣,诛之可也……。」
 
  毋将隆全身发冷,作不得声。王嘉奋力撑起瘦弱的身子,沙哑乾涩地喊:「孔大夫……孔……」
 
  突然猛喷出一大口血,溅到毋将隆身上。
 
  「丞相!」毋将隆惊叫著冲上前去扶住王嘉,王嘉抽搐著,又呕出一大口血,在毋将隆的官服衣摆、胸前溅染成鲜豔的绛红。
 
  「毋将大人!毋将大人!」萧咸赶了过来,向列位大人草草行礼,即上前道:「有急事,能否暂出相商?」
 
  毋将隆扶抱住王嘉,跪坐著的背影,僵硬得好像失去知觉:「在这里说吧。」
 
  「是。」萧咸虽觉不妥,却服从地压低了声音:「下官数日以来,投帖孔府,都无法见到孔大夫一面。刚刚才得亲见,孔大夫说……」
 
  「说什麽?」
 
  「说……不想理这种是非。」萧咸压抑著激动,「所以再另谋吧!大家都在孙府等您……」
 
  「不必去了。」毋将隆生硬地道,「叫大家回去吧!」
 
  「什……」
 
  毋将隆的肩头颤抖,抱紧王嘉的身体,不出声地啜泣起来。
 
  「什……什麽?」
 
  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著,王嘉的手软滑下一侧。
 
  萧咸张著口,终於也双手支地,痛哭出声。
 
含著铁腥的血味,悄然弥漫於诏狱,顺著窄小幽暗的石阶,滑伸、溜窜,随北风吹向四面八方。血的气味,红橙的霞光,渐渐漫延到未央宫,染红了每个人的脸庞、颈项。
 
  那是忠臣之血,还是绝望之血?还是朝代灭亡之血?
 
  刘欣闭上双眼,让微裸的胸膛、迎风的半袖,暴露在血光下。深深呼吸著,把绝对的死亡灌入体内。倚著吴王靠的刘欣,全身倦软无力得令自己心悸。越来越感到对政事力不从心,以往能熬到子时,如今却一过午就连站立时双脚都会发抖。
 
  刘欣把脸埋入双臂中,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朕才二十五岁,朕不要这麽早死!不公平的上天啊……父王也是差不多在这个年龄去逝。
 
  明天?後天?何时会咯出最後一口血?
 
  虽然命任何人都不许随侍,宋弘还是冒著忤旨的罪名,抱著刘欣的袍子,上前跪禀:
 
  「万岁,高台多风,请披衣入内吧!」
 
  刘欣望了霞光最後一眼,长叹了一声:
 
  「搀朕起来……」
 
  替皇上披上锦袍,宋弘扶搀著他站起,慢慢走回内殿。手掌中的躯体,即使隔著衣裳,也可以明显地察觉出瘦了。如果能代你病,如果能把自己的血给你……
 
  一步入上书房,被卷册淹没的地面、几案,使刘欣怔住了。满坑满谷,都是封国与京兆的上书,一夕之间堆满殿内。黄门侍郎脸色发白地奏禀:
 
  「王丞相暴毙狱中,封国,不,普天之下……」
 
  「普天之下怎样!」
 
  「普天之下,都要求……要求斩……佞幸。」黄门侍郎伏地跪禀。
 
  「这……与圣卿何干?嗯?你说啊!与圣卿何干!」刘欣声色俱厉地逼问,侍中、内臣们都跪地叩头不已,皇上气得脸色发青,全身都在发抖,一把扫落几上所有的奏章,最後索性踢倒御几,乒乓之声宛若雷霆。
 
  仆射冲进殿,喘息未定,跪在殿柱外奏道:「禀报!章武门……章武门外……」
 
  从建章宫的高台望去,宫墙外密压压的一片儒冠簪缨,青皂朱紫,或群或乱,跪满了广场,最显眼也最多的是耆老缙绅们,朝廷重臣们,在部属或侍从的随同下,端跪於前列,双手捧著官印或玉笏,有的已把官印挂在宫门上,只高捧著竹简束成的封事,沉默肃穆,却和後方骚动的百姓,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融和。
 
  「这些乱臣……」刘欣愤怒地低吼,大地似乎在不安地震动。
 
  正要扬手下令,董贤已不顾仪态地冲上殿台,扑跪在刘欣脚前:
 
  「万岁!三思啊!」
 
  「聚众为乱,乃十恶不赦之罪!来人!」
 
  「万岁请以天下为念!」董贤哽咽著道,第一次对刘欣叩头击地,碰然有声,刘欣硬把董贤扯起来,抓紧董贤的手臂,对禁军大声吼道:「把这群作乱的官民敉平!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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