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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 作者:焚麝/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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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虐恋情深

  「禀太后:万岁元神迷乱,是鬼魅所致。」
  傅太后沉著地道:「何等妖魅,敢狂嚣至此?」
  术士沉吟著,道:「这大内数百年,死者何止万计?孤魂野鬼流荡宫中,若非刚重之人,是压不住的。最怕有人居心不轨,利用些邪门歪道,算计万岁,这就说不准了。唯今之计,只有尽去刑臣,尽量以阳气守护万岁,以避不洁。」
  「如不然呢?」
  「如不然者,怕宫中……将有白衣之会。」
  傅太后拄杖,移步向御榻。脸色苍白得发青的皇上,萎靡地昏然仰卧。太后身上那股麝香使刘欣微睁开了双眼。傅太后靠上前去,抚了一下刘欣的头,刘欣无力地一笑:「太后……担忧了。」说完,又不支晕睡。
 
  傅太后挺直背脊,昂首走出寝宫,命令道:
  「万岁痊愈之前,诸郎都不许休假,随时在宫中候旨!」
  一旁的傅迁恭恭敬敬地应承:「是、是。」
  「你看好皇上,若有变故,即刻通知哀家。」
  「是。」傅迁弯著腰,恭送太后出宫,一转回身,便对内侍们大声斥喝:「去把侍郎们都召集起来!要耽误了太后懿旨,可是死罪!」
 
  上百名侍郎,在命令下紧密地排好轮职表。除了处理诏议奏疏之外,加上侍奉万岁,职务重了一倍。
  寝宫外的羽林军们严密守哨,殿内固定有侍郎候旨,御榻旁更少不了人看护。绣帏雕栏上,一张张黄符随风拍动,嘶哑欲裂,炉中的香火积灰危颤,灯火昏黄,白天也垂覆不动的锦帘,使寝殿内散发著黯淡的甜气。隐约可见氤氲下跪於一旁的乌衣侍郎,以及翠被所护拥的皇帝。
 
  董贤已跪得脚麻,却不敢稍移。
  皇上静静地睡著,乌黑的头发流泻肩上,衬得纸般的脸更加乾白,微微皱起的眉是两道入鬓的长翎。董贤仔细地注视皇上,第一次看清太子、皇上,太年轻了,和朱诩哥哥同年吧?若非病重,这张脸会是如何神采奕奕?那贵族特有的白晰修长身段,两道闭上的眼线流锐如凤,即使闭著眼,紧闭的唇还是使整张脸透出难以忖度的孤冷。
 
  年纪轻轻的皇上,每天就在这沉厚的宫檐下度过晨昏吗?文弱聪明的皇上,主宰著每个人生死的皇上,是一个像自己一样有情有思的人吗?董贤不禁好奇,那麽俊俏高贵的面孔,会下令贬官赐死的事,是多麽不可思议?他是穿著厚重龙袍,被群臣颂赞膜拜的天子,可是怎麽看也都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罢了。
 
  心口一痛,刘欣呻吟起来,紧抓著衣领,掩面乾咳,呼吸困难,董贤吓呆了,伸出手又不知如何是好,刘欣几乎无法呼吸,本能似地颤抖指向帐外:
 
  「那……咳咳……药,在……」
 
  董贤手足无措,连叫人都忘了,摇了摇皇上,浑身已冷,吓得董贤忙缩手,他在喘气,可是微弱如丝。跌撞地出御帐,往刚刚皇上指的方向看,才想起给事中交待过:出了状况,先喂皇上服药,再赶紧叫人召来太医。冲向几案,倒了药丸和茶,心总算安定了,董贤小心地扶起皇上,才喂了药,昏沉的刘欣一阵反胃,吐了出来。董贤忙以衣袖擦去溅溢的水,要再试一次,刘欣一把推开了他,倒向榻旁。董贤被推得差点跌下御榻,金杯里的水也溅得一身湿,才真的急了,皇上竟连服药的神智都没了,怎麽办?凌乱的御榻上,皇上起伏的胸口,被不整的白绸衣掩覆,散乱的头发划过脸颊,有如垂死的白鹤。
 
  董贤重新倒温茶和药,再次掀帐入榻,百般吃力地扶起横倒的皇上。为难地思索片刻,只得不顾一切,噙药在口,捧住皇上的脸,闭上眼睛,缓缓把药渡进刘欣口中。幽香淡然,冰冷的柔软嘴唇和肌肤,使刘欣不自觉吞下药。
 
  模糊的眼前,那纯粹的美正腑视著。湛如永夜的黑眸,倒映著自己困惑的面孔,是邪非邪?
 
  在那双眸的柔波中,恍忽的温暖化解著心口的冰冻,是哪一个後宫丽人?触在唇上的玉润,唤醒了沉寂已久的某种感觉,却又掌握不住……
 
  董贤去叫了内侍请御医,赶来的太医们包围住皇上时,董贤默默退了出去,和别的侍郎们在殿外候命。看著中常侍宋弘指挥人打点照料,那副稳重的样子,和一旁只会又跳脚又叫骂的侍中傅迁大人。
 
  「刚刚是你伺候皇上的?」傅迁突然走过来问。
  董贤脸一红,道:「是。」
  「嗯,处理得很好,」傅迁笑眯眯的,伸手嘉勉地拍拍董贤的肩,「你叫什麽名字?以前没看到过你。」
 
  「董……董贤。」傅迁的手一直不放下来,董贤不自在地扭动,甩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很怕生啊,没关系,有什麽事我都可以教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傅迁拉住董贤的手,靠近问。
 
  董贤又讶异又厌恶,什麽嘛!急忙抽开手,道:「属下告退!」
  傅迁还想追上去,被宋弘拉住衣袖,面色沉静地报告:「傅大人,太后说请大人看好皇上,耽误了太后懿旨,可是死罪。」
 
  傅迁愤愤甩开宋弘:「知道了!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你知道羞耻就好。宋弘不理他,径入寝宫。
 
  皇上这次的病,算是稳定下来了,没有人敢预言什麽时候又不好了。四宫太后及皇后都在各自宫中设下祭坛,为皇上祷祝作法。刘欣自己知道只是劳累过度,才旧病复发,太医也这麽说的,不是什麽妖魅作祟。
 
  一能下床,刘欣就命人取奏章来,在寝宫中,一边由太医诊脉,一边批示政令、口授旨意,甚至召见大臣,任凭宋弘怎麽劝都没有用。
  「那天深夜,寝宫外闹些什麽?」刘欣边喝药,边漫不经心地问。
 
  「回万岁,只不过是傅侍中调戏美貌侍郎。」宋弘道。
 
  刘欣差点呛到,有这个表叔在,自己的病情不加重才怪。
 
  「罢了!朕命御医赴中山国,为中山王治病,情况如何了?」
  宋弘道:「不瞒万岁,皇上所派遣之人,俱已返京。」
  「返京了?中山王的病好了?怎麽不进宫报告?」
  「前一阵子万岁违和,不及报告。」
 
  已故的中山王刘兴,虽然曾是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对手,刘欣却很同情他和自己一样多病。当年在深宫相遇,刘兴那副迟钝愚昧的样子,令刘欣在不忍之馀,还有点怜悯,这种人当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因此,刘欣即位後,不但没有报复夺嫡之仇,反而加以照料。不料刘兴返国不久,即行薨逝,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孤子刘箕子,自一出生便患肝厥,不知能不能养活。同样是失怙之人,刘欣更可怜这个小堂弟,派遣自己的医者去治疗刘箕子,聊表心意。
  
  此事引起过傅太后的不悦,祖孙两人以刻意的低调态度,处理刘欣的举动。中山王刘兴之母,是三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冯婕妤。在孝元帝刘奭时代,某个宴席中,观赏的野熊突然破栏而出,直扑御席,正当众人惊恐地一哄而散之刻,冯婕妤抢身而上,护住皇帝刘奭。
  
  同样随侍御驾,阶级更高的傅太后──当时是傅昭仪──却和众人一样逃走。此事逐渐被遗忘,刘奭也已驾崩多年,羞愧与厌恶的回忆,却一直未曾自傅太后心中抹去。
  
  刘欣道:「皇亲性命是件大事,教负责的中郎谒者,做份报告呈上来!」
  
  刘欣万万没有想到:此事将会引发汉朝最大的冤狱。此时,怀有正世风、振汉室之志的刘欣,只知道凡事照规矩来,限田、限奴的诏书,对於不法的特权份子而言,只是一份文书而已,根本不放在眼里;而名利骄矜之心驱使下,重重复杂的阴谋,年方弱冠的他又怎能料到?
  
  无数个思索召贤人、定方策的日子,刘欣的健康状况不但未见好转,反而更加虚弱。整个国家的重担放在自己肩上,虽然可以什麽都不管,他却办不到。
 
  冷清的未央宫,宋弘眼中,孤灯下批诏的刘欣,刻苦简朴得不像皇帝之尊。先帝时的夜夜笙歌,佳人罗列,这年轻得像个孩子的新皇帝连想都不想,他只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沉思,忧郁的气质在微笑之际,化为一种淡然处之的孤独。
 
  要从掖庭狱到丞相府,得经过苍龙门。守门的卫士们严肃戒慎地立著,让执金吾的仪队通过。说是仪队,人数也简单得可疑,但宿卫早已习惯了毋将隆的作风了,要不是必须晋见长官,恐怕连那套英挺的执金吾制服都懒得穿呢!
 
  马背上英姿焕发的毋将隆,心情却起伏不定。
 
  告发赵家杀害皇嗣的事已经结束了,在调查之前,解光并不了解皇上是个怎麽样的人,凭著一股正义感而呈上真相。出现的结果,使人欣慰,也奠定了解光的正直之名。毋将隆说不出有多羡慕,羡慕解光有这种机会证实人格。如果也有这样的机遇,自己也要好好地表现。至於会有什麽下场,升官或贬谪,都不重要了。
 
  如今就有这个机会。中郎谒者张由上书告发中山国冯太后诅咒天子,皇上派出御史大夫调查,经过一个月的质询,初步结果已经呈入丞相府。本来这是封国的事,不必掌管皇宫安全的执金吾出面,但涉及皇上,毋将隆还是必须走一趟,在奏章上签名,才能执行下一步调查,或是判决。
 
  对於这种慎重的制度,毋将隆当然没什麽意见。自从世宗以来,朝廷就以御史大夫十三人,代皇上巡察各地,直接向丞相负责,类似长吏性质。虽然是六百石的小官,连不算出仕的实习官员──诸郎──的薪俸都可能更高,职权却很大,往往掌握著封国贵族的生杀大计。而且,世宗聪明的是:御史之职地位低、薪俸少,贵族不屑让子弟荫此职,所以大致上可以不受外戚影响任免的人选,而保持御史大夫的立场清白公正。
 
  「什麽东西都是,一旦被贵族的手碰到,就肮脏了……」毋将隆忘形地喃喃自语,幸而被马蹄声掩盖过去。
  发出如此牢骚,是因为:调查此案的御史大夫,就是皇上的表哥丁玄。
  丁氏外戚在朝任官者,差不多都是两千石的将军、卿大夫,丁玄肯屈居御史,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无非是把这个职位当作踏板罢了!若是办好了事,把中山太后从此毁掉,「发掘奸邪」的功劳,就是升官的执照。
 
  思想及此,就令毋将隆阵阵厌恶。
  白痴型的外戚不足为虑,可怕的乱源,往往是这种工於心机的贵人。
  被丞相府长史引进外厅等候,厅内已有人先到了,是个身材脩长的男子,一身初级官吏的蓝色襌衣。襌衣是无衬里的袍服,因此,一见穿袍服的毋将隆,便知是长官,而向他一拜。毋将隆不以为意地抬抬手,示意免礼。
 
  「丞相正在忙,请稍候。」长史倨傲地说完,也不招待,便退了下去。
 
  丞相孔光是贤德之人,长史居然如此不知礼,令毋将隆有点感到悲哀,失望地看著长史的背影,唇角浮现一丝轻蔑的苦笑。
  「那种无礼小吏,到处都是,太冒犯了。」男子恭敬地开了口,言语正直,声音却是不相配的清柔和缓。
 
  毋将隆笑道:「我怎会和那种人计较!」
 
  「啊!是下官失礼了。」男子从容地道歉,解释般地说:「听说好像临时有北宫的使者来,孔丞相不得不亲自招待,所以委屈大人等候。」
  「唔,我想孔丞相也不是故意。毕竟,北宫态度太明白了。」毋将隆不是随便把敏感的事到处说的人,却很自然地对他坦白心中看法。因为这个人虽是低级官吏,却能有如此从容的气度,表现得极有条理而且反应敏捷,不卑不亢,将来必然会成大器。毋将隆对他很有好感,那张脸是有著星辉般,不会出现阴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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