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这女子有追踪的本事,还把他哄去见她?肖无忧,这笔账陆酒冷记下了。
“公子可以封我的穴道,让我不能跟踪你,但我身怀有孕,血脉滞行太久会伤了胎儿。”
陆酒冷道,“我未必要点你的穴道,只要雇几个人守着你,等我离开济南,再把你放了就行。”
花笑月道,“这当然是可以,不过笑月见过公子此刻的容貌,何况我手中还有闻香蛾,若公子四十九日内将我放了,我还可找到公子。若公子关我四十九日,我也能绘出公子此刻的画像。而且我下月就是产期,这段时期我总能接触到一些人,比如产婆。不是笑月自大,公子所托的那些人未必能完全防住我,想来江湖上肯定有不少人对千金易命会很有兴趣。”
陆酒冷目光转寒,“你威胁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花笑月清浅一笑,“花笑月苟活于人世,只有一个报仇的心愿未了。笑月早就不想活了,谢陆公子成全。”
陆酒冷瞪着这女子如瞪了个怪物。
花笑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对视了半晌,陆酒冷叹了口气,“你身上可有银子?”
花笑月脸颊微红,自袖中摸出银票地契,“笑月给不起陆公子的身价。”
陆酒冷不接,问,“我说你身上可有银子?”
花笑月从腰中摸出了几锭银,“只有这么多。”
陆酒冷拿了在手中一掂,那银子约莫有三十两之数,“纹银三十两,外加你手中的七七追魂香,这桩我接了。”
花笑月几乎欢喜地落泪,她自袖中摸出一个盒子交于陆酒冷掌中,陆酒冷见那盒子玲珑小巧,如女子胭脂盒一般。
花笑月道,“香引和虫引俱在此中,陆公子下了香引后,再剪开虫引的袋子,以火烘烤,半日之内就可成闻香蛾。”
陆酒冷接了,道,“陆某允了夫人,定不负所托...以夫人的聪慧,应当知道放下二字。”
花笑月拜了下去,“谢陆公子。”
很久以后,陆酒冷坐在雁北边城的城头上望着满眼风沙,想若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还会不会接下这宗案子。
花笑月虽然执着地近乎疯狂,但是不乏真性情。
陆酒冷虽然对待人命近乎冷血,但是偶尔也会疯狂。
三日后,安平王被刺于府中。夜交三更,半弯冷月照着朱楼。
身着夜行服的陆酒冷缓缓从安平王的尸身中抽出长剑,一件物事随着安平王的倒下,骨碌碌地滚到他足边。陆酒冷拾起一看,入目光华温润,竟然又是那个和他颇为有缘的白玉芙蕖。莫非雇他杀鲁有刀的就是安平王?
陆酒冷突然心生警兆,退后了一步。他顺着风声抬头一看,头顶之上一道铁闸正在飞速坠落,铁闸之中嵌着森冷的刀锋,锋锐的冷风贴着他的耳际,几乎要割裂他的肌肤。他手一扬,青锋脱手卡在了铁闸的机簧和刀锋的咬合处。
铁闸下坠之势受阻,发出让人齿冷的咔咔响声。啪地一声响,铁闸势沉,那精铁所制的青锋已经断成了两截。
陆酒冷掌向上拍出,赤手去托铁闸的刀锋下沿,强提了护身的劲气,就着这一缓的速度,整个人已经像只葫芦自铁闸底下滚了出来。
陆酒冷滚离铁闸的瞬间,忽觉肩上一痛,心知刀锋割裂了他的背肌。低咒了声,将身体隐于暗处,竖耳细听。
铁闸机关发动惊动了邻近的守卫,隐隐足音传来。
陆酒冷立于暗处,并未伸手去止血,血一滴滴落下。侍卫一踏上楼梯就看到一滩暗色的血迹。
陆酒冷的手突然从暗处伸出,一掌迅若奔雷打在他的肩井穴上,侍卫刚踏上楼看到那滩血迹,身体不由微微前倾。
此刻为陆酒冷抽冷子击了一掌,手中一软,长剑为陆酒冷夺在手中。
那侍卫许是修习外家功夫,长剑为人夺去,也无惧色,拍出一掌,以一双肉掌与陆酒冷缠斗。
陆酒冷手中握剑,耳中听得足音逼近,眼中余光一瞥,见正有一名侍卫跟在这人身后,抽了刀正在逼近。
他一声冷笑,运起内劲,手中剑风鼓荡,一截青锋脱手而出,正中那人喉间。
陆酒冷以内力震断长剑,杀了一人,向眼前侍卫怀中撞去,半截青锋刺入他的心口。
一剑杀二人,陆酒冷吐去口中血沫,破窗而出,黑色衣袂猎猎御风而去,隐入夜色中。
这一夜济南城满城皆风雨。
天色微明,陆酒冷身着夜行服,贴在巷子的暗影里前行。他身中了刀掌之伤,脚步有些踉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千金易命(四)
4
日上三竿,振威镖局的镖头在院子中吼着,“都麻利些,货都装齐整了,刘刀你怎么回事,说了红货要放下头,你就这么堆着,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压了什么货?赶紧,赶紧都换了。我们辰时就要出城,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吃!还吃!”
镖师们敢怒不敢言,加快了手头的动作。半个时辰后,插了镖旗的镖车出了院门,摇摇晃晃,向着城门口而去。镖师们戴着斗笠,骑着马,前前后后簇拥着镖车。镖队之中还夹杂着个骑马的男子,作书生打扮。
陆酒冷扮了镖师也跟在队中,这个身份是肖无忧一早就为他安排下的退路,就是镖局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镖局里的路小六是别人假扮。
经过城门口时,陆酒冷从帽檐下看着停在门口处的数十骑兵,正是那日他亲眼所见进入济南知府府邸的人。
城墙暗影里摆着两张太师椅,椅子上坐了两人,一名须发微白,容貌却保养得很好,竟然可以称得上是秀美。一名约莫三十有余,蓄着须,看上去倒有几分儒雅。
知府哈着腰在一旁端茶递水,小心陪着。
镖头上前打探了消息,很快跑了回来,“凡出城者的都要解了上衣验伤,快快,去那边排队去。”
书生铁青了脸,“我是读书人,朝廷钦点的雁北守官,岂容尔等侮辱?”
镖头拉了他,“别磨蹭了,衙门里的人说,连知府大人都解衣让两位上差验过了,你一个雁北算什么。你可知道那两位是什么人?”
陆酒冷道,“哦?什么人?”
镖头道,“那中年人是缇骑的头领黄停云,那白发的是禁宫的高手。”
陆酒冷过去时,书生刚验过身,涨得面皮通红,一边念叨着,“有辱斯文,斯文败类。”
陆酒冷大大咧咧地解开衣襟。
那差人可乐了,“这位爷,你倒豪爽,不像刚才那位,好像爷要怎么他似的。”
陆酒冷道,“都是男的,有什么好臊的?”
差人咧了嘴,用力在他肩上清脆一拍,“就是,好了。”
他这一掌,陆酒冷差点没痛岔了气。
差人咦了一声,看着手下陆酒冷被他拍裂了的肩头皮肤。“怎么就破了。”
他露了笑容,“是你吧。”
这一掌贯入内力,是行家出手,这人还一脸无辜。
无数隐于暗处的箭羽直追他的身影,陆酒冷手中剑花一挽,剑光如照秋水。他使出轻身功夫越过人群而去,洒脱如闲云之鹤。黄停云见他身法,知道难以留人,道,“飞羽上马追。”
他一语毕,身形已经掠了出去,虽然他心知追不上陆酒冷,但近身追击,也可坠住那人,没那么轻易走脱。
雨水冲刷着碧绿的树叶,数十匹马静立于雨中,马上的骑士连续追踪数日,却不见疲惫。
黄停云勒住马,“大人,千金易命已经进入了这个山谷三日,想来已经到了孤北关。我已发了令信,让前方诸哨卡留意身上带伤的独行客。”
雨水沿着白发的人竹笠边沿滑落,堕入土中溅起万千晶莹的水花,“如此,杂家就放心了。”
那声音尖利如女子。
陆酒冷手中持剑,身形在雨中疾掠。没有人想到他竟然没有继续往北,而是折返了黄停云一行的身后。他在济南府连续做下大案,对这一带的地理早已成竹在胸。有一些只有采药之人才知道的小道,他也让肖无忧绘了出来,有的甚至亲自去踩过,预留了七八条的退路。
杀手这个职业一点细节都不能错失。
所以陆酒冷是杀手榜第一。
他在谷中伏了三日,当黄停云以为他北上时,他沿小路折了回头。
陆酒冷于树梢看见唐灵和唐尧打马从他面前经过,女子似乎不大开心,唐尧一路好脾气地陪着。
再接下来,他看到了振威镖局的车子。车子已经被劈成了两半,所保之物不知去向。总镖头和数位镖师的尸体横在车前。
陆酒冷站于车旁,在尸首间一一看过去,突然有只手抓住他的脚。
那人力气极弱,他轻轻一踢就把他踢到一边。
陆酒冷伸手把那人翻过来,一看竟是那个酸儒书生。他伸手拍了书生的胸口,送过一道真气。只略略一探,他已心知这人是不成了。
书生睁了睁眼,喘息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咳咳咳咳...”
陆酒冷见他说了两句话,瞳孔已散,抬手为他合上眼。
他站起身来时,脚踢到一块事物,弯腰捡在手中。
那事物方方正正,竟然是方官印,他在书生身边的包袱中一翻,果然看到一张委任书。
雁北县令。
雁北位于滕格里沙漠以南,地处三国交接。纳入本朝版图也不过数年,是个边寇与流民聚集的民风纯朴与彪悍并存之地。
锦绣文章,三榜进士。韩林院的编修,苦熬五年,得了个外放边城为官。终是赴任途中,一命幽幽赴了黄泉。
这个人姓宋名昊,字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背景搞定,接下来进入正文。
攻受见面,哦也。。。
有没感觉长文的节奏。。。
☆、第三章 大漠沙如雪(一)
第三章大漠沙如雪
陆酒冷风尘仆仆,骑着一匹瘦马,一路北行距雁北边城已是不远了。
他马鞍边挂着一包行李。里面装着他经过前一个镇时收来的书卷,黄帝内经,增广贤文,奇门遁甲,棋经十三篇,外加一方梅花坑端砚,一鼓打包作价三十文。许是哪里的官犯了事,流配边城,初时还有文人风骨,带了诗书传家,现如今孔孟文章不如三餐果腹。
陆酒冷游戏红尘,杀手改行当官。掏了钱搜来,各书往行李里一放,自觉颇有那么几分意思。
日落黄昏,浪子最易思乡。
陆酒冷看见苏慕华的时候,正在饮酒。
此地荒凉,地处大漠的边缘,抬眼望去可以看见大片如海浪般起伏的黄沙。
陆酒冷手中拎着个酒壶,于马上边走边饮。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一道惊艳的刀光。长在戈壁上的为落日熔成金色的胡杨下,一道刀光扬起,一刀便利落地凿进人的胸骨。然后拔刀一扬,一串鲜血飞出,染红了黄沙。
为人围在中间的青年看起来颇为狼狈,本来质地很好的白色锦袍,为剑锋割裂了数处。他的对面是数名骑在马上的人,居中的那人蒙着面,只露了一双眼睛。眼眸微带绿色,如隐在暗处的狼。
陆酒冷看了片刻,青年数次出刀,皆是快准狠辣,脚下已经倒了五六具尸体。
但他的面前还站了三人,那三人并未出手,无论从服饰和武功上和倒下去的那些都不可同日而语。
蒙面男子道,“跟我回去,我不杀你。”
青年冷笑,“回去?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蒙面男子自胸膛里发出沉闷的低笑,“不回去?那便在这里?也罢,就在这大漠之上我搙了你睡上一睡,天地为证,倒也别有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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