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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 作者:白日梦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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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已从众人口中得知自己遭遇,闻言也不忙答话,先跪下冲着莫恒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小子谢过莫大夫救命之恩。」这才站起,沉吟片刻,道:「小子遭此不测,流落此地,无奈前事尽忘,既回不得家,少不得先寻个落脚之地,找份差事糊口,且再慢慢打听。沔阳乃通衢之地,南来北往之人甚众,或有机缘能得见故人,告知小子身世,亦未可知。」
    他溺水时的衣裳晾了一宿,已是干了,此时穿戴好了往那儿一站,便是伤病中,亦不掩英挺之气,杨泽、莫恒俱是见过些世面的,一看之下已知此子出身绝非寻常百姓,又见他思虑明晰,行止有礼,倒也乐意就此结个善缘。
    杨泽便问,「不知小哥儿可会做些甚么?打算寻个甚么差事?」
    男子皱眉思索,又摇一摇头,「我也不晓得会些甚么,落难之人,也无甚可挑拣,但有个看门护院,帮闲之类的活计,能挣得口饭吃就是。」
    莫恒一捋胡须,沉吟道:「我这里倒正想多雇个伙计,帮着装卸药材、看顾门面。不知你可受得了这个苦?」
    男子一抱拳,「谢过恩公收留,但凭差遣。」
    「既如此,我去与大令禀报一声。你先在这儿住着,日后若能寻着家人,也便罢了,若是一年半载还记不起来,索性落籍在这儿就是。」杨泽说到一半,忽地一挠头,「小哥儿,你记不得自己来历,名姓也没有,咱们日后可怎生称呼?」
    莫霖刚被父亲差遣去厨下端饭与男子吃,这时把碗往桌上一放,道:「他是我与爹爹在江边苇丛中找到的,便叫江苇如何?」
    「江苇?」男子垂头念了一遍,长眉一挑,「好,便叫这个罢。」
    落难之人有了着落,杨泽便告辞回了县衙,妙春堂有病人上门,莫恒自去前堂忙活,留下莫霖陪着江苇在后院用饭。
    妙春堂后院是莫氏父子居处,一亩见方,靠北五间正房,西厢一处灶房,院中一株香樟,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树下一方青石桌并两只石凳,正是夏日时用饭的地方,比起屋中,更见凉爽。
    莫霖忙活一早,还不曾吃饭,端了两碗粥两块米糕并一碟拌黄瓜来,递一双筷子与江苇,「吃罢。」
    江苇少说也有一天一夜不曾进食,早饿得狠了,如风卷残云,一碗粥并一块米糕顷刻下肚,吃相竟也不觉难看。那粥熬得浓稠,米糕软糯,十分香甜,江苇吃得意犹未尽,却不好意思再要,便停了箸。
    这时莫霖还剩了半碗粥不曾吃完,见他似还未吃饱,便放下筷子又去厨下端了四五只烧卖并一碟咸菜上来,「我爹怕你刚醒来没胃口,早饭便不曾多做,这烧卖是昨日晚饭剩下的,你先吃着。」
    说罢又问,「你可会做饭?」
    江苇一愣,想了想,「许是会罢,说不好,待晌午我去厨下帮忙,试着做罢。」
    莫霖道:「我爹做饭是一把好手,可前头生意忙,便也顾不上了,每日只早上做一顿,要不便去街上买些来吃,晌午和晚上都是请了隔壁陈家婶子来做。陈家婶子手艺不错,就是喜欢放盐,咸得很。你若是会做,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会,那便好生学学,日后家里一日三餐你都做起来,也省了我爹再单给陈婶一份工钱。还有,我爹好干净,前堂和后院每日必得打扫一遍,前边有伙计于旺打理,这后院便归你啦。晚上前堂得有人值夜,防备有那急病求医的,于旺有家口,干不来这活儿,我爹早便想着再请个人了,正好,你既来了,回头给你预备卷铺盖,晚上在前堂里睡就是,两张春凳一拼便是张床。」
    他自作主张安排下去一堆活计,江苇也不因他年纪小便不当回事,一面吃饭,一面点点头,「晓得了。」
    吃完饭,江苇不待吩咐,已收拾起盘碗端去厨房洗刷,一会儿拿了两只水桶出来,「缸里没水了,去哪里打?」
    莫霖吃饱喝足,正想着去哪里做耍,伸手一指院子后门,「从这里出去,后巷东头有一口井。」随后又道:「你伤还未全好,先养几天,不必急着做这等力气活儿。」
    江苇道:「醒来时只觉头晕,待恩公施过针后,便好多了,眼下除了想不起来,别的也没觉出甚么不适,想来原本也不是甚么娇贵之人,不过做些活计,累不着甚么。」
    莫霖看他此刻脸色确实与常人无异,暗道这人底子当真不错,康复得也快,便不再拦着,忽地又想起担水的扁担昨日给邻居借去了,忙道:「等等,我去找扁担给你。」
    江苇道:「不用。」一手一只水桶,拎着便走了。
    莫霖一时无事可做,跟在后面,看江苇利索地打满了两桶水,两臂平伸,稳稳当当提了起来,一路回来,一滴水也没撒,不由赞叹,「看你没比我大几岁,不想这般有力气。」
    来回几次,水缸便满了,接着便拾起扫帚打扫院子,随后又将灶房旁的一堆硬柴劈成小段码放整齐,不到晌午,已是收拾停当。
    莫霖看他干活儿既快又细致,不禁十分满意,待晌午陈婶过来做饭,特意嘱咐,「婶子,米饭多蒸些,这是我家新来的伙计,干了半日力气活,需得多吃些。」
    陈婶眯眼一乐,「好。」待见了江苇,又赞一句,「好俊的小哥儿。」挽了袖子开始淘米。
    江苇见她提来的篮子里放着几样新鲜菜蔬,指着几个茄子问道:「这茄子是拌茄泥还是烧着吃?」
    莫霖最喜素炒茄丝,忙道:「炒着吃。」
    江苇拿起茄子洗净,放到案板上,手执菜刀,去蒂,剖半,切片,再切成细丝,手起刀落,齐刷刷一排细细的茄丝便堆到了案板上,陈婶把米下了锅,回过头看,惊呼道:「小哥儿这刀工可真不赖。」
    江苇切了茄子再切豆角、肉丝,旺火猛炒,倒把正经来做饭的陈婶晾到了一边,待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出锅,端到莫霖跟前,「我应是会做饭的。」
    莫霖抢先夹了一筷子,尝完了撒丫子跑去前堂跟莫恒道:「爹爹,咱们可捞上个宝,这江苇样样活计都会做,菜炒得尤其好。回头便把陈婶辞了罢,也免得她总昧咱的菜钱。」
    莫恒忙着炮制药材,随口道:「你看着办,不过需好生与陈婶说,莫伤了邻里和气。」
    莫霖转头便去打发了陈婶,吃过午饭,寻出自己不用的一套旧铺盖,莫恒又给了他两个钱,领着江苇去成衣铺子买了套换洗衣裳。
    忙忙碌碌便到了晚上,江苇做好了晚饭端上来。他是落难在此,并非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莫氏父子也不与他讲究甚上下之别,三人便一道用了晚饭。待到放下筷子,莫恒掏出一瓶新配的丸药来,「你后脑瘀伤未去,这是瓶活血化瘀养心安神的丸药,每日早晚各三丸,先吃上半个月,待你伤势痊愈,说不得便能想起些甚么,莫心急,咱们慢慢治就是。」
    江苇双手接过,「多谢恩公。」
    莫恒一摆手,「莫要恩公恩公的叫,我年纪比你大许多,你便叫我一声莫叔罢。」
    江苇,「莫叔。」
    莫恒点点头,「收拾完便去睡罢,明日还要早起开门接诊。」又去嘱咐莫霖,「今日已逃了一天课,明日可不许再偷懒了。」
    莫霖一撇嘴,「我也忙活了一日,又不是逃课去做耍。」一伸懒腰,「困了,睡觉去,今日起恁一大早,现下眼都睁不开了。」
    打个哈欠,自去睡了。
    江苇收拾完碗筷,去前堂铺了被褥躺下,瞪眼苦苦思索半晌,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心中空落落的没个实处,不由苦笑,终于叹出一口长气,不再去想,合眼睡下。
    
    第二章
    
    莫霖坐在书案后,一本论语摊开放在面前,双眼却盯着窗外一丛秋菊,那菊花花瓣丝丝垂下,色做金黄,昨日江苇用来做菊花醋鱼用的便是这一种,想起那味道,口水不知不觉便滋出来。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被人一拽袖子,转头一看,同桌桑平波正挤眉弄眼示意他向前看,莫霖一头雾水,「啊?」
    便听上面朱夫子怒喝道:「莫霖,叫你起来背书,磨磨蹭蹭作甚?」
    莫霖慌忙站起,一面又低头去看桑平波,见他拿笔在纸上写出「修身在正其心」一句,便晓得是夫子考校昨日留下的功课,张口便背,「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朱夫子见他背得流畅,面色稍霁,「可知这是甚么意思?与同窗们解说一下。」
    莫霖瞪着两眼,「您还没讲啊,学生哪知道是甚意思。」
    他自小聪明,读书向来过目不忘,惜乎不肯用功,书背是背了,却不肯钻研,如此不求甚解,只恨得夫子头疼,衣袖一挥,「后边站着去。」
    莫霖被罚站也不是一两次,早修炼得脸皮老厚,也不觉丢人,在后面站到下课,悠哉游哉踱回书桌前收拾书本走人,临出门被朱夫子叫住训道:「你资质出众,本是良才美玉,好生读书,日后科举进身,自有前程,奈何如此惫懒,不求上进,可对得起你爹望子成龙之心。」
    莫霖瞪大眼睛,一本正经道:「先生这可就不知道了,我爹才没这个心呢。我爹常说,读书是为明事理,养心性,可不是为了货与帝王家,那些科举做官之人固然风光,可官场龌龊,倾轧党争历朝历代也没少过,做了官,也未必从此就光耀门庭一步登天了,身败名裂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似我这等心性,若进了官场,只有被人欺压的份儿,万没有出头的一天,倒不如当个大夫,好歹有门手艺,可保一世衣食。先生难道没听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爹说,良相可泽备万民,奈何我莫家祖坟没冒那股青烟,出不了良相,不过良医倒可做得,悬壶济世,护佑一方百姓,也是积德行善之事,未必就及不上做官了。」
    提及莫恒医德医术,朱夫子倒也服气,心知莫霖说得在理,但行医终究不比做官体面,不由劝道:「你若无意官场,我也不能强求,不过学问还是要做的,好歹考个秀才、举人的功名出来,日后也好不被人小瞧。再说你这般聪慧,读书学医两不耽误,岂非更好。」
    莫霖嬉皮笑脸,「先生可真看得起我,似我这般愚钝,每日里被爹爹逼着学医便累个半死,再把书读好了,岂不是连命也没了。先生行行好,可饶了我罢。」
    朱夫子见他毫无上进之心,登时给气得不轻,「没出息的小子,快滚!瞅见你就来气。」
    莫霖背起书囊便走,还不忘回头道:「先生莫气,气大伤身,等明个儿我给您配一副疏肝理气丸来,保您身康体健,长命百岁。」
    不等朱夫子抓起扫帚拍他,一溜烟儿地逃了。
    莫霖下了学不急着回家,一路小跑出了城,专捡城边的庄稼地走。日头将至黄昏,蝈蝈叫声此起彼伏,他一面走,一面留意虫鸣,听见那叫声嘹亮的,便驻足倾听,寻着叫声找去,便见一只只蝈蝈或趴在芝麻棵上,或躲在豆叶底下,这时便俯下身去,蹑手蹑脚靠近,离得近了,猛地窜上去一捂,逮着了,便装进带来的葫芦里,待得天色微黑,已捉了七八只,这才心满意足,趁着城门还没关,急忙忙返回家去。
    妙春堂这时已下了门板,莫霖自后门进来,便见院子里铺了一地药材,江苇正忙着把那晒好的药材装进麻包里。
    自那日江边救人而回,已是一年有余,莫恒想尽办法,然药石针灸全然无效,江苇至今不曾忆起一星半点旧事,好在他心性坚忍,又颇有些随遇而安的豁达,失望过后倒也不再强求。倒是莫恒,因少年时曾行医江湖,颇识得些武林中人,见他行动之间步履轻灵,举重若轻,便猜是有武艺在身,许是名门弟子也未可知,奈何莫恒并非习武之人,着实看不出江苇师从何门何派,向来往客商游侠打听,也无人知晓哪家门派走失过弟子,经过这许多时日,依旧是毫无头绪,还是江苇自己想得开,索性息了寻根的心思,请杨捕头帮忙落了户籍,踏踏实实过起日子来。莫恒喜他心性,着意照顾,江苇亦投桃报李,日久天长,倒真似一家人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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