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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 作者:白日梦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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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语声并不大,只隐隐传来,然谢霖内功深湛,耳聪目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从未与蒋晨峰照面,本不识得,听见这一句,当下笃定,这端坐之人便是蒋晨峰无疑了,不由伸手入怀,捏紧一柄匕首,只待伺机掷出。
    便在这时,一阵清风拂来,夹带着淡淡花香飘入屋中,蒋晨峰忽地打起喷嚏,一连七八个,直打得涕泪横流,那布衣男子赶忙走到窗前,一面关窗一面道:「春花都已谢了,怎的还有花香,这窗子看来是不能开了,便是热些,将军也忍一忍罢,回头请御医好生给您看看这闻香便打喷嚏的毛病。」
    窗子一关,谢苇再看不见里头情形,只得耐下心来等候,不想屋中两人竟是一宿不眠,直到寅时方一前一后自屋中出来,那蒋晨峰已是甲胄在身,出得门来便吩咐亲兵备马,预备上朝去了。
    谢苇喂了一宿蚊子,心下略现浮躁,见蒋晨峰要走,赶忙跃上屋顶,落在屋脊后面,便要动手,不想那屋瓦松了一块,他脚下一踩,发出轻轻一声响动,当此时,那布衣男子忽地抬头望来。
    谢苇一惊,当即伏下身去藏住身形,万幸此时月色已逝,天色未明,正是漆黑一片之际,那男子目光逡巡一圈,未见异样,方回过头去。
    蒋晨峰见他举动,问道:「怎的了,可有不对?」
    男子回道:「无事,不过听见些异响,想是猫鼠之类在屋顶上乱窜。」
    蒋晨峰哈哈一笑,「天子脚下哪个不长眼的敢入府行刺,我知仲溪素来谨慎,只是这般小心也忒过了些。」
    男子笑回,「小心总无大过。」
    谢苇不想此人深藏不露,自己这般身手竟也被其所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暗忖方才实是轻敌,这时小心翼翼探出头去,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方吁出一口气来,却也不敢再追上去,趁着夜色未退,悄然回到家中。
    他才一进门,还未及换去一身玄衣,便见火光一亮,桌上燃起一只烛火,又见谢霖放下火折子,面无喜怒地坐在桌边,问道:「你这一宿做甚去了?」
    谢苇无功而返,又被逮个正着,不由哭笑不得,自忖眼下这般装束,想瞒过去也是不能了,只得将这一夜行迹和盘托出。
    谢霖听他夜入侯府,还险些被人发觉,直惊得不能言语,好半晌方能开口,「这般凶险之事,你也不与我商量……」
    他心知谢苇此举实是为自己报仇,苛责之语便说不出口,可脸色已是苍白难看之极。
    谢苇只得安慰道:「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放心,以后定然与你商量了再去。」
    谢霖终于忍不住大怒,「你这一回便叫我提心吊胆,还想有甚么以后?」
    两人自相依为命起,谢苇便不曾见过他气成这般,不禁吓了一跳,只见谢霖接着道:「你一声不吭便不见人影,我半夜起来找不见人,你可知我有多怕,爹爹已然没了,你再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叫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又有甚么意思。宁可这仇不报了,也不许你再去犯险。」
    他又气又怕,说到后面,已是哭出声来。
    谢苇眼见他涕泪横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慌了手脚,一面哄道:「不去了,你说不去就不去,听你的还不行吗?莫哭,莫哭。」一面拿袖子去与他擦泪。
    哄了足有顿饭功夫,谢霖方渐渐止了痛哭,只是适才哭得狠了,一时收不住,时不时便打个哭嗝,一张脸也被抹得花猫似,犹自不依不饶,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苇无奈道:「自是真的。」想一想,索性将这几年的盘算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初来京城时便起意刺杀蒋晨峰,只是那时咱们根基未稳,既无逃命的盘缠,也躲不过官府搜捕,便只得将此事撂下。眼下你已在济世堂站稳脚跟,又得了御医看顾,我亦在镖局里有了名号,便是蒋晨峰死于非命,也无人疑到咱们头上,这才放手一搏。不想那蒋晨峰身边竟有个身手十分不错的护卫,须臾不离,我观他身形步伐,便是武功不如我,交起手来,恐也需费一番力气,十招之内绝难取胜。除此之外,蒋晨峰身边另有不少亲兵,想要一击得手,难上加难。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另想他法的。」
    谢霖这才信了,狠狠一擤鼻涕,抹干眼泪,道:「那便好,以后你需听我的,咱们商量着来,慢慢谋划,不可再这般吓我了。」
    谢苇自是点头不迭。
    待这一番哭闹完,天色已然见亮,谢霖打水来洗漱干净,换过衣衫便要去肖府。
    谢苇知他半宿没睡,劝道:「你今日无甚精神,不若告假一天,明日再去。」
    谢霖一翻白眼,「也不知谁害得我这般。」哼一声,又道:「我一个小小学徒,初登堂入室便要告假,怎对得起肖太医一番苦心。」
    谢苇此时亦觉出着实是自己莽撞了些,甚是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只得送他出门。
    谢霖自幼得父亲教导,虽时常不耐烦,然于医道一途却当真有几分天生的喜爱,如今得此机缘,便不是为了报仇,亦有十分兴致研习。自这日起,每日天蒙蒙亮便跑去肖府,上半晌习读医书,下半晌学完规矩便去济世堂坐诊帮忙,日落方回,一日不辍。眨眼间春去秋来,已是将肖余庆所藏医书尽数读完。
    这日过后,便是寒露,肖余庆正值在家休沐,遂将谢霖叫到跟前,先是答疑解惑一番,继而道:「你规矩学得已是差不多了,这医方典籍也已尽数看过,虽不尽解,所得亦有十之七八。且回去洗沐干净,明日便随我进宫去。」
    说着叫小厮捧进来一只托盘。
    那盘中盛着一套深青色缎衣,看形制与肖余庆平日所穿医官之服相仿,却没有织绣纹样,亦无官帽,显是套无品之服。衣服上又放着块木制腰牌,谢霖接过来看,见正面刻着「太医院」三字,背面写了「谢霖」,均用朱漆涂红。
    「这是与你的衣裳并腰牌,好生收着,不可丢了。宫中规矩森严,进去后还需谨言慎行。」
    谢霖终于等到这一日,心中激荡,面上却不露分毫,躬身道:「小的谨记老爷教诲。」
    翌日一早,谢霖穿好衣饰来到肖府,随肖余庆一并乘车到了皇宫西面的长乐门外。肖余庆下得车来,领着谢霖先与宫门禁军验看了腰牌,随即步入宫中。
    太医院便在皇宫西侧一座偏宫之中,离着长乐门尚有一段脚程,肖余庆年岁渐高,走不多久便有些气喘,谢霖见状,上前扶住他一只胳膊,两人慢慢走着。
    这一条宫道十分宽敞,此刻时辰尚早,并无多少人走动,偶见一两个小太监洒扫,也是离得远远的,听不见声息。肖余庆趁机便与他讲解道:「如今太医院中自我而下共有太医八人,分掌帝后、妃嫔、皇子、亲贵看诊等事,医士十二人,掌典籍、脉案、制药,并与宫奴看诊。此一等共计二十人,统称御医。又有掌药太监十六人,管着药材采买、贮藏,其中管事的太监名唤章桓,气量偏狭,你见了需恭敬有礼,千万莫要得罪于他。其余人中,众医士医术倒也可算做不错,只并无出众人才,难成大器,与之相处,守礼即可。太医里,林太医、刘太医俱是上了年岁的老人,脾性随和,周太医最是年轻,却也已在四十开外,余下还有方太医、柳太医、陈太医并王太医,俱是家学渊源的杏林高手。刘太医于妇人之疾上颇有独到之处,王太医一手金针便连太后也是赞不绝口。你是新来之人,便有我举荐,亦算不得医官,不过与诸位太医使唤打杂罢了。虽是如此,却不可轻忽,给我记牢了,多做多听多看少说,受些累算不得甚么,把那些太医的本事学会了才是正经。虽说凡事都讲究个师传徒受,可你自己若能揣摩个明白,便没有这师徒名分,旁人亦说不得你甚么。可懂得?」
    说罢脚步一顿,看了谢霖一眼。
    谢霖心领神会,暗忖:不过是偷师罢了,偏说得这般隐晦。忍不住便是一乐,见肖余庆瞪了过来,忙敛住笑容,恭敬道:「老爷之意小的明白,小的记下了。」
    这般说说走走足有一刻,方到了太医院所在,院门口两个小太监正在扫地,见了肖余庆,齐齐迎上前来行礼请安,「给掌院大人请安。」
    肖余庆嗯一声,迈步进去。
    谢霖一面走,一面四下打量。见这太医院不过一进院子,除北面一座正殿外,东西又各有配殿,之间廊阁相连,其后又有一溜抱夏,瞧着院子不大,房子却是不少。
    肖余庆领着谢霖进了正殿,里头已然坐了两人,见肖余庆进来,忙起身行礼,口称,「掌院大人。」
    肖余庆回了一礼,对其中一名花白胡子长方脸的老者道:「惜之今日缘何这般早来?」
    这老者便是太医王金时,字惜之,回道:「年纪老迈,这觉便少些,左右睡不着了,索性便进宫来。」
    另一个乃是太医方润,昨夜在宫中值宿,才得起身,闻言便笑道:「轮年纪,惜之比我尚小得两岁,便道老了,那我与德方兄岂不更加朽迈不堪。」
    德方乃是肖余庆之字,亦笑道:「尔等尚不足花甲,如何便敢自称老迈,言过了,言过了。」
    三人说笑间,方润瞅见肖余庆身后跟着个不认识的年轻后生,不由一指,问道:「这是哪个?瞧着倒是面生。」
    谢霖忙上前行礼,道:「小子谢霖,见过二位太医。」
    肖余庆对王、方二人道:「此子原是鄙府医馆中的药童,我见他行事伶俐,于医道上也有几分悟性,便带在身边使唤,原想着调教好了可于馆中坐堂。不想前些时日撞见内务府邱总管,言道咱们太医院中数年未见后起之秀,颇有些青黄不接之势,怕来日咱们这些老东西不顶事了,却没个后辈能担此重任,遂叫我物色些有灵性的医门子弟进来当差,先行历练几年再说。无法,只得先带了此子进来,且与诸位同僚打个下手罢了。」
    宫中之人各个均是人精,他话虽如此说,其余诸人又怎会信以为真,无不暗中揣测肖余庆乃是借机安插自家子弟,只不过王、方等太医家中早十数年前便选了子弟入院当差,现下十二名医士中近半出自各医家,如今肖余庆身为掌院,便想荐个子弟进来亦不为过。只不过院中众人皆知他课徒极严,非英才不教,众医士尚无一人能得他青眼,肖家下一辈中也唯有一个肖春和是得了他亲传的,眼前这少年却不知如何出众,竟能入得掌院眼中带入宫来,不免令人惊讶。
    几人说话间,其余几位太医并医士亦陆陆续续到来,听闻肖掌院携了新人入内,顿时忍不住相互打听这谢霖是何来历,待得知是济世堂中的药童,竟无人肯信,只是到底没能探听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将他当作肖氏外家子弟。
    肖余庆自是晓得同僚们心中所思,只做不知,与众人道:「我这药童于济世堂中学徒已有两载,也曾坐堂看诊,虽不及院中诸位,于望闻问切之道倒也略窥门径,日后再有宫女太监前来看诊,不需劳动众位医士,只管交与他便是,也好叫咱们腾出手来松快松快。」
    肖余庆调教谢霖足有半载,不止于书本之间,日常更是带了人往济世堂坐诊,药理之外,又教了针灸等术,自问拿得出手,方带进宫来,于这心目中的弟子人选欢喜之极,犹如美玉在怀,忍不住便要炫耀一二,虽告诫谢霖少说多做,自己却不禁先行夸嘴出来。
    院中诸人皆知他为人稳重内敛,不意今日竟出如此言语,当下便有人道:「学徒两载便可入太医院中,莫不是天纵英才,扁鹊再生不成?掌院大人这口气倒是不小啊。」
    这话音轻柔,语中带笑,宛如玩笑,众人听了,却无人胆敢当真笑出声来,只齐齐转头去看这说话之人,便见一名锦衣太监挺胸负手自殿门外迈步进来。
    谢霖便站在肖余庆身后,见进来这人年岁已是三旬有余,却面白如敷粉,眉目婉约仿似好女,与这一身傲慢之气殊为不称,不由暗自纳罕此人身份,正疑惑间,忽听肖余庆唤道:「章公公。」
    谢霖一听,登时猜知此人必是御药房掌事太监章桓,却不料竟是这般形容姣好,不由多看两眼,这细瞧之下,方看出这位章公公眉心微皱,眼下两抹青晕,虽则神色自如,却不免略觉精神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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