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喻,王桓,张添,戚华,司洺,沈复以死相谏,你们可认罪?”他一个个扫视过这几人,看得这几人心底发寒,只是罪名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臣不知何罪之有。”
昭昇帝酝酿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元澈已将郑仰贿赂京官的账本交予有司,朕早已过目,尔等不肖之徒,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众人大惊失色,想不到自己受贿一事早已东窗事发,只得跪倒在地,求皇帝饶恕,一边拿眼去看钟璃衡,却见他只是站在队列之中,默然不语。
那些被弹劾的官员们霎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已是钟璃衡手中的弃子了。
看着这些人丑态毕现,元澈嘴角挑起一抹不可察觉的轻笑。
螳螂捕雀,自有黄雀在后。
钟璃衡早已大汗淋漓,他见到自己未在被弹劾之力,才偷偷长舒一口气,哪还敢为这些人说话。
满朝文武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先前尚耀武扬威状告皇子的五人当庭被拖了下去,本朝律法对于官员受贿一事规定甚严,想必后果不是罢官流放,便是抄家斩首。
形势逆转之快,简直好似戏文一般。
昭昇帝很快便神情倦怠,摆摆手道元澈功过相抵,亦不追究,亦不加封,早朝就此散了。
李镇渊心中着实疑惑,只是不敢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下同元澈说话,随李重明回了府中。
李镇渊在京城中着实无事,若不是同一群好友喝酒踏青,游猎嬉戏,便是在家读书练武。虽挂念元澈,然不能相见。
这一日李镇渊正在后院习武,平素从不过问的李重明忽然现身,父子二人一个使枪,一个使剑,痛快地打了一场。
转眼到了巳时,家仆来请二人用午膳,父子二人便一道往回走,四下无人。
“文远。”李重明忽然唤了一声。
李镇渊一愣,李重明极少唤他的字。“是。”
“可还记得回京时我的嘱咐?”
李镇渊见李重明面容严肃,心下有些发冷:“儿子不敢相忘。审时度势,谨小慎微。”
“我之前曾问你,十四殿下如何。”
“父亲说,殿下是……”李镇渊犹豫片刻,“棋子一颗,自身难保 。”
“你此番奋力欲救汝州,怕是也有十四殿下的关系吧?”李重明声调平平,眼中却是不喜。
李镇渊心知万事断然瞒不过父亲,怕是他前几日在朝堂上多看了元澈两眼,便叫父亲看出了端倪:“儿子不敢说全然同殿下无关,却更是为了护卫大晟江山。”
李重明见他面色诚恳,倒不像是说了假话,神色稍缓,“你可曾记得,你幼年时,番邦曾进贡两只白虎给陛下。”
白虎乃祥瑞之兆,昭昇帝甚为宠爱两只白虎,乃至于特辟城北山林许白虎居住。
李镇渊甚是喜爱那两只小虎。那白虎入京时不过数月大小,虽是野性难驯的猛兽,毕竟幼小。眼儿圆圆,毛发洁白,十分可爱。
李镇渊那时不过七岁,只以为是大猫,不知是虎,还常常偷入山林,去探望那两只白虎。然不出一载,那两只白虎便身形暴涨,长成真正的猛兽,险些伤了李镇渊的性命。
“儿子记得。”
“白虎终究是山林之王,你见他软糯可爱,只因它年幼无力,若是一旦长成,便反而会来要你的性命。”
李重明叹了一声:“为父在朝近四十年,亦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为人爽直,做不得那些个尔虞我诈之事,十四皇子那般的心机手段,是你远远不及的。”
“孩儿不明白。”李镇渊隐隐知晓父亲话中的意思,依旧说道。
“你以为,陛下何以放过元澈的过失,而将钟党众人通通打入牢中?只因陛下容不得钟党势力浩大,操纵朝纲。”
“你仔细想想,账本之上必然有钟璃衡的名字,为何钟璃衡却不在被弹劾之列?”
“他有这样的本事,哪里会是正直良善之辈,你若同他一起,如何笃定他并非利用你,而是衷心与你结交,为父怕你是飞蛾扑火,迟早送了前程性命。故而才叫你不要去趟这一池浑水。”
“爹!”李镇渊忽然出声道:“我同殿下相识虽不深,却信他必有他的苦衷,宫闱险恶,若是您与我处在他的位置,难道便不会如他那般么?”
李重明哑口无言,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儿子,忽而拂袖而去。
李镇渊站在原地,眼前浮现元澈清亮又幽深的双眸。
他知道那日朝堂之上必有蹊跷,只是他愿意相信元澈。
信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出自真心。
信他有不得已的缘由。
……信他说喜欢自己,并不是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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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山南大捷,乃是举国喜庆之事,昭昇帝于麟德殿大宴百官。
宴会初始之时,天色已渐暗。盏盏华灯亮起,直照得麟德殿亮如白昼,一室富丽堂皇。
皇帝坐百官上首,李镇渊在武官之列。
奏乐高雅悦耳,舞姬妖娆多姿。
李镇渊却只觉得丝竹扰耳,舞姿乱心,便是一向喜爱的美酒美食,亦无心品尝。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元澈所在,双眼却好似不受控制似的往那里瞟去,元澈竟是不在。
李镇渊简直想即刻起身去找他,却克制自己不得声张。
自从父亲说过了那番话,李镇渊虽是相信元澈,心里却亦不免犹疑。他原先待元澈算不上好,为何元澈却要喜欢他?
而另一头,钟璃衡也是颇为煎熬。他新近失了爱子,夜不能寐,日不能安,日夜伤心,痛心稍稍缓解,便惊闻元澈竟活着回来,更带回了他受贿的罪证。
他一跃而起,大骂郑仰蠢货,这等事体,也敢记录在纸,心一横,竟想派人半途袭击元澈一行,怎料李镇渊这竖子与他同行。
钟年一事,已叫他失了泰半皇帝宠信,若是受贿一事当真东窗事发,恐怕自身不保,就在此时,元澈却派人将账本双手奉上。
他随手翻开一页,见自己大名赫然其上,险些手抖将账本掉落。
元澈的意味在明显不过——要他弃车保帅。
朝堂之上,他的名字果然不在弹劾之列,但失却彼五人,钟党元气大伤,而钟璃衡亦失尽人心。
钟璃衡饮尽一杯苦酒,抬眼看皇帝,昭昇帝搂着钟贵妃,欣赏舞姬舞姿,倒是十分惬意。
钟璃衡心头稍安,颤抖的手握紧酒杯,只要自家姊妹仍旧受宠,钟家便能屹立不倒,试问天底下那个男人能禁得起枕头风?
元澈向来不喜宴会,如此推杯进盏、君臣和睦的景象只让他感觉麻木,见元螭离席,便亦寻了个由头,追及而去。
元螭走得太急,不过片刻,元澈便失了他的踪影,只得彳亍而行。
太液池在麟德殿之东,并不很远,元澈远远见着这一池水在月光下粼粼泛光,十分幽美,只是静谧的夜色中,却有女子幽幽的哭泣之声。这声音细弱凄楚,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分明喜庆之时,又是谁在此断肠至此?
元澈疑窦丛生,便循着那声音前去,行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素衣美人,坐在湖畔凉亭之中。
他内心疑惑,前进几步,借着朦胧的灯光分辨,认出这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美人。内庭重地,皇子与妃嫔须得避嫌,元澈不愿多生事端,便要转身离去。
那李美人却也看见了元澈,前一刻心头还凄惶着,这一刻却喜上眉梢,此刻四下无人,可不是天赐良机?
连忙唤了一声:“可是十四殿下?”
元澈顿住脚步,颔首示意:“李美人。”
李美人忙遥遥回礼:“见过殿下。”说罢走出凉亭,上前几步,仍与元澈隔着丈许距离,声音细弱:“妾身失仪,望殿下不要见笑。”
她说这话时,眼中还含着泪珠儿,粉面上泪痕犹存,又因着衣着单薄,微微颤抖,颇惹人心生怜意。
元澈在这宫闱中住了一十四年,很是明白失宠妃嫔的处境,便体谅地点点头,道:“夜寒伤身,李美人还是早些回去。”
“殿下!”李美人见元澈不为所动,又唤了一声,见元澈转过身来,犹疑地问了一句:“下月十九是陛下大寿,不知殿下……”
元澈看她那看似畏缩的样子,心下顿时明了,她想问的是昭昇帝的喜好,到寿辰那日,她便能投其所好,以期获得恩宠。
想到此处,元澈的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
钟家失势乃是必然,李美人若是能受宠,或许还能加速钟家衰亡,早日结束这夺嫡之争。
李美人等了片刻,心头的不安扩大些许,正要再说些什么,那夜色中长身而立的少年忽然说道:“霓裳羽衣曲,父皇很是喜爱这曲子。”
她眼里闪过狂喜,急忙谢过元澈。元澈摆摆手,同她作别。
这宫里的人,都是一样的,为了权势,不惜一切手段,只是能站在顶峰的,却始终只有几人。
不知这个李美人,会有如何的造化?
背着一弯冷月,元澈转过身去,却见元螭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
“皇兄。”元澈心中吃了一惊,不知元螭站了多久,又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他勉强自己莞尔一笑,向赵王行礼。
“皇弟。”赵王亦是一笑,眼里泛过一阵冷意,“想不到你这样的命大。”
“托皇兄的福,澈安然回返, 。”
“与我何干?”元螭一双三角眼颇为凌厉。
“皇兄,明人不说暗话。”元澈语调平平,面上有些漠然的冷意,宫灯昏暗,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十四弟这话就莫名其妙了,为兄着实不明白。”
元澈摇摇头:“皇兄着实不必担忧,皇兄是嫡我是庶,澈只求自保,对那至高的权力断断不敢妄想。”
“皇弟难道不知道,口中说的,都是作不得数的?”
元澈面上泛出一丝苦楚,他唯一所求,便是保全自身,所为也只以此为目的,但时至今日,已是到了不得不选一个阵营的地步了。
三皇子党断然不会容忍他,至于赵王,便是他最后荣登大宝,难道他元澈便有活命的机会么?
“元澈自然明白,我愿为皇兄效劳。”
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但身在宫廷的罪恶,却只能任由墨色沾染枝茎,在幽暗的夜色中,才能悄然绽放。
总以为可独善其身,却原来终究要做一丘之貉。
回首望夜宴中的麟德殿,雕瓦飞檐,气势恢宏。
李镇渊又端坐了些时候,见元澈还不曾回来,再也熬不住,终于避开众人出了麟德殿。
他不知元澈往哪里去,一时心里也有些惘然。
此时却正瞧见元螭自太液池归来,心道元澈或许亦在那里。宫里他曾来过几次,便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元澈倚栏而立,有些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神情郁然不乐。
“元澈。”他烦躁的心忽然间定了下来,代之以怜惜。
元澈转过身来,并无讶然之色:“文远。”
李镇渊走到元澈身旁,同他一起望着水面,并不再言语。
良久,元澈才轻轻开口道:“文远,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亦是凡人,被欺负了会怨恨,被温柔对待会感恩,也会渴望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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