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这个大夫 作者:四月流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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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谢谢您。”沈季扯了扯嘴角道谢后离开了,赶到下一张桌子时,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隐去。
第二位考官年长些,面容严谨无表情。他桌子上也有个托盘蒙了块白布,见沈季走过来还没站定时,他就一把掀开白布,颇为不耐烦地说:
“我数十下,你将舌骨找出来!”说完就自顾自开始数。
“十、九……”
沈季脑门冒出了冷汗,赶紧在那一盘大小颜色气味各异的骨头里面翻找起来,总算在考官爆出“二”的时候找出了舌骨。托盘里的骨头其实不多,只要沉住气别害怕就能很快找到的——当然了,首先你得知道舌骨长什么样子。此时沈季无比地庆幸他用心跟着东方延大夫学过针灸,仁济堂那具栩栩如生的人体骨骼、筋络、穴道模子,他天天都要拿针去戳一戳。
“行了,接着往下吧。”考官头也不抬、把舌骨丢回托盘,又将白布盖回去。
接下来的两张台子,沈季先是分辨出了关木通和川木通、怀牛膝与川牛膝;然后按照要求背诵了一小段《金匮要略》和《内经》之后,终于转到了左边的六张台子。
——果然是难啊,幸亏从小看的医书多一些,在仁济堂当学徒也学到了不少,不然今天早就被拖下去了。沈季的心情很沉重很忐忑,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考验。
“叫什么名字啊小子?”发话的是左边考官群,右手边第一位胖乎乎的白胡子老者。
跟右边的几个年轻考官相比,左边的几位明显资深的大夫神态就放松清闲多了——他们的桌子上没有蒙着白布的托盘,而是放着茶盏和炸果点心,几个老者正在笑眯眯地打量沈季。
“回前辈的话,晚辈叫沈季。”
“哦、不要这么拘谨嘛,能走到这儿来说明你还是有些底子的。”
“不敢当,晚辈只知道些皮毛罢了。”沈季僵直地站着,全身戒备、唯恐哪位大夫突然甩出个断臂残肢来叫他辨认。
“嗯……这样吧,你去丁字号房,那儿有个蛮子,摔断了手,你去看看,回头交个方子给我瞧瞧,限你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回来。”
胖大夫话音刚落,旁边侍立着的青袍少年就利索地点起了一只短小的檀香,随即引着沈季往屏风后面走。
沈季巴不得立刻就见到了他的病人,无奈引路的少年人走得慢吞吞的,话还特别多,眼下他正伤心沮丧地抱怨:
“嗳你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进医帐当学徒有什么好的?我已经当了两年多了,什么酸甜苦辣都尝过了……月钱说是有一两,其实被师父克扣之后,到手的也就两钱!两钱这还算是有良心的师父……说是发衣裳吧、实际上也就给发一年的,让你充个门面,往后那些连影子都见不着哇,唉……”
沈季:“……”。他不敢搭话,心说我每个月连两钱都没有呢,当学徒还有大把给师父白干的,这有什么稀奇的。
那青衫少年接着说:“……哼、简直欺人太甚!天天干活到深更半夜,第二天还得早起给那老头烧饭,他自己能开小灶、偏偏一口也不给学徒吃,抠门得不行……大冬天的,叫我给他洗衣服、烧洗澡水!我是来学医的又不是给他当下人,哎呀后悔啊后悔……”
沈季:“……”。他牢牢记住孙安的叮嘱,绝不多嘴多事。可他心里也在疯狂惊叹:真的假的?原来进医帐当学徒这么苦这么可怜?
不多长的一段路,那青衫少年苦大仇深、义愤填膺地跟沈季发了许多牢骚,看起来失意又不得志、郁郁寡欢。直到站在丁字号房门前,他还在沈季耳朵边叮嘱了一遍:
“咱俩投缘、哥告诉你,刚才那胖老头看着好说话,其实为人最自负,容不得旁人半点忤逆,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小子。”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沈季仔细一打量这丁字号房: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面只有一张台子,上面摆放了笔墨纸砚;而后就是一矮榻,上面此时正躺了一个满身戎装的男人,异常高大壮实,正神色不善地盯着沈季,劈头就问:
“你是谁啊?”
“大哥,您好,我是来给您看手开药方的——”
沈季满脸带笑的话立刻被军汉毫不客气地打断:“叫王统王老头来,老子手摔断了痛得要命,王老头过来瞧一眼就走开了,老子躺半天了都……哼老子就看不惯你们医帐的,就会糊弄忽悠、光吃饭不干活!”
沈季嘴角抽动、随即又扬起笑容道:“大哥您别急,就是王大夫叫我过来的。他老人家叫我过来先看看您的手,王大夫一时半会走不开、在招收学徒呢。”
那壮实军汉右手一直捂着自己的左胳膊,看起来痛苦又焦躁,他不耐烦恶狠狠地开口:
“那还不赶紧地?王老头怎么叫了你这样的人过来,尽浪费老子时间,要是你小子不好好看、仔细老子折了你胳膊!”
俗话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么?看来到了这位大哥身上行不通啊……沈季郁闷地想,再三地被人呵斥轻视,他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偷偷吐了一口气,想起自己的目标,他还是静下心来开始查看病人捂住的左手小手臂处。
咦?没有断?
沈季微微皱起眉头、又认真摸了一遍——还是没发现哪儿断了啊。
“这位大哥,您能不能说说受伤的经过啊?”沈季有些糊涂了、态度也更加严谨起来。
“有什么好说的?手都放你眼前了,你是不是不会啊?不会赶紧回去叫个懂的人过来,别装腔作势丢人现眼了。”军汉虎目一瞪、显得极为生气。
沈季嘴角抽动、同时也听到了前后左右屋子里传来的呵斥声、驱赶声,都是中气十足、霸道粗鲁无礼的,沈季开始怀疑:你们诈我?
怀疑之下、他开始再次认真打量眼前的“病人”——虽然乍一看确实是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时不时握着自己的胳膊还痛苦□□几下,可仔细观察还是有破绽的:如果真的是摔断了手、如果他是真的像他表现得那样脾气暴躁,那么他就应该是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而不是这自然平静的颤抖、也不会搭理让我这生面孔新手了,更不会让我上手检查。
嘿嘿嘿、大哥你装得真像啊。
沈季面色如常、关心地问这问那,甚至脱下了病人的上衣,细细地摸过了两只手臂的每寸骨头,顺便其他骨头也查看了一番。果然,病人虽然还是破口大骂、不甘不愿,可始终也没离开、最后也都配合了大夫的检查。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可想出什么法子来医治老子的手了?告诉你,要是敢唬弄老子,当心被揍得满地找牙!”为了配合自己的恶狠狠大嗓门,那军汉最后甚至起身踹翻了矮榻。
沈季着急于时间不多、正在奋笔疾书写药方时,被后面传来的响动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忍不住破功、笑出了声音。
“呵哟你个兔崽子,居然还敢嘲笑老子?我、我我……”那军汉急了、高大的身板在小小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想再找个什么东西摔大了恐吓一下沈季。
好了!沈季满意地吹了几下药方,准备离开时,他回头狡黠地一笑:
“咳咳、大哥,你一开始捂着的是左手手腕上方一寸,现在至少往上移了三寸哟……”说完就头也不回撒丫子跑远了。
“呃、哎哟露馅了。”那军汉听完愣了一下、右手随即迅速往下挪了一些,抬头看着沈季迅速离开的背影之后,自己也忍不住嘿嘿嘿乐了。
沈季气喘吁吁地跑回了高台处,立刻先去看那只檀香——还好,好歹是赶上了,他随即恭敬双手将药方奉上。
胖大夫王统嘴角一耷拉下去、伸出两指接过那张药方,随意扫了几眼,随即勃然大怒:
“老夫说了、病人是摔断了手,你开的是什么方子?嗯?”
沈季老老实实地回答:“前辈,病人没有摔断手、晚辈仔细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断骨。就是脾气暴躁、气结于内,所以晚辈给他开了静心安神汤——”
王统将药方一揉、随手掷到地上,不咸不淡地说:“原先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想不到竟然如此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老夫亲自检查过的病人,难道手断没断还看不出来?你走吧,医帐不收你这样的学徒。”
一大桶冷水兜头浇下、立刻湿了个透心凉。
沈季先是难掩气愤地看着胖大夫扔掉了自己写的药方,随后失望沮丧地一叹气、强忍着难过,微微朝在场的考官们一弯腰,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准备下台离开。
身后的众大夫此时刚兴致勃勃地端起了茶盏、准备听一场据理力争时,却看到了沈季真的准备离开——
☆、第99章 事成
沈季当时除了气愤、沮丧、难过之外,最深刻的是失望——他忽然觉得进医帐还不如留在仁济堂呢,最起码医馆里面的大夫都妙手仁心、品格端方,虽然严厉却愿意细心负责指点学徒。可这些医帐的大夫怎么都是这样的呢?跟他想象中的差得也太远了……
所以他才放弃了辩解,转身离开,决定回家里好好冷静冷静。
“嗳小子你站住!”王统连忙拔高了声音想喊住沈季。
——奇怪了,难道此时这个年轻人不是应该义正词严、一腔正气的驳倒我?推翻我证明他自己是对的?
沈季虽然失落失望,可毕竟是长辈开口、他也不能听而不闻,这样就失礼了。
于是他只能转身站定,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王统。
王统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先呷了一口、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呐、没多少本事,脾气倒是很大嘛,知错不改、狂妄自负!依老夫看来,刚才你开的那静心安神的方子,给你自己喝几服倒是不错的。”
如果是平时沈季听到这话、肯定会生气的,可今天他情绪大起大落了一番,居然觉得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点头附和了一下:
“前辈说的是,那静心安神的方子、性温甘平,于大部分人都是适用的,以六服左右为佳,多喝无益。”
王统有些目瞪口呆地咧了一下嘴、“啪”地将茶盏顿回桌子上,咬牙切齿地想:这小子怎么还不生气啊、我都那样激他了……眉头一皱、计又上心来,王统冷哼一声:
“先别急着走啊,你小子倒是说说看、凭什么说那人的手臂没摔断,明明老夫之前诊断他确实是摔断了手的,难道老夫行医二十多年、还比不上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沈季身姿挺拔地站着、朗声回答:
“晚辈自然敬重前辈二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不过……如果前辈坚持认为那人是摔断了手而不是犯了癔症,那晚辈只能佩服您老人家的好运气了,就这样行医二十多年,竟然也相安无事。”
此损话一出、旁边坐着的几个大夫立刻抖着肩膀疯狂忍笑,包括胖大夫身边站着的青衫少年。
王统被狠狠呛了一句,差点破功,忍不住恼羞成怒地喊:
“有些人就是冲着那好处来的,医帐的学徒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外边儿可比不得,我们规矩大、就讲究个尊师重道——”
沈季面无表情地接过话头:“嗯,晚辈刚才已经听说了:师父会扣月钱、最多发两钱银子;衣服就发一年往后就没有了;平时干活到深更半夜;给师父做饭烧洗澡水——”
旁观看戏的几位大夫一时间都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连放到口边的茶水都忘记喝了。
王统更是呛了一口茶、狠狠朝旁边站着的青衫少年甩了一枚眼刀子,后者滚刀肉似的嘿嘿一笑而过,完全不受影响,甚至还朝沈季眨了眨眼睛。
“你个臭小子都说了些什么啊?你老子的名声脸面还要不要了?”王统再也顾不上考验沈季了、心急火燎地先讨伐了一番自己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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