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陌靠在揽月轩的门上,微仰着头,望着天际疏离的游云,默默发神。
铎渃看他看得格外紧,不允他迈出揽月轩半步,他能走动的地方,也就只有揽月轩这块四四方方的狭小天地,因着墙院的围揽,连着清透的天空也携了丝拘谨。
萧问邻就如同一个过客,果真过去了就再也不曾回来,有时他自己也在怀疑,自己的生命里,到底有没有萧问邻的影子,还有裴清明。
苏子陌一直在等萧问邻来救他,等了这些时日,等得他几乎没了信心,只期望着自己所期盼的不是一场梦才是。
苏子陌默然一叹,心里很迷茫,他不知道该怎么挣开铎渃的束缚,想他自小舞文弄墨,半点体力活也不曾碰过,当初孟璮要他跟他习武,他嫌累不肯学,今日落了如此不堪的境地,心里懊悔的很,那时他若肯学个一招半式,也不至于让人随意宰割,可惜直到孟璮离开,他都不曾点过头,而萧问邻教他的这半势,玩玩倒罢,若真同人动起手来,自己也只有捱宰的份。
倘若自己能习得一身好武艺,该有多好,那么这小小的揽月轩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苏子陌无奈的叹了口气,如今再想这些有什么用,一切只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琴音,清清袅袅,似那莺鸟婉啼,铮铮若流水倾泻。
苏子陌眸光顿时有了几分色彩,抬头望着琴音缭绕而来的方向,默然凝望。
倘若他手中能有一只笛,他自能合上这曲清亮的琴曲,苏子陌唇边不觉中漾开一丝笑,手随着清灵的琴音打着拍子。
铎渃站在院门外,失了神。他看着苏子陌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温笑顿时乱了心。
苏子陌不曾笑过,铎渃从不曾见过他笑,如这般风轻云淡,自然惑人。心里有什么不觉中被触动,铎渃扶着院门,默然的望着苏子陌,过了很久,转身离去。
苏子陌沉浸在缭绕的琴音里,望着清透如碧玉的天空,却豁然想起了裴清明。
苏子陌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
裴清明也曾对他好过,大抵是裴清明真的爱上了他,一个威武凛然的大将军却总要花些心思讨他的欢心。
苏子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裴清明便花了时间,托了关系,到处为他寻些书画给他,还特意的为他寻了一方古琴送他,供他娱乐。
苏子陌尚记得当日,正是如今日这般好天,天空透彻如清潭白水,辽阔无边。
他倚在门框上望着天空,数流云飞鸟。忽听得裴清明一声高叫,“子陌”
苏子陌转头看着院门,不过片刻,见裴清明怀里携了一方古琴大咧咧的冲了进来,卖宝似的的神秘兮兮得跑到他面前,“子陌,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苏子陌冷冷的往他怀里虚虚一瞟,极冷淡道,“一把破琴而已”
裴清明没有生气,反而嬉皮笑脸道,“子陌说谎了”笑着反驳,“明明是把好琴,还是我托文炫帮我寻来的”
裴清明道,“子陌不是通晓音律的?平日闷时,也好打发时间”
苏子陌默然冷笑,仍看着别处不理他。
裴清明见苏子陌这般无趣,有些失望,将琴往地上一放,“子陌既然不喜欢,留它有何用?”说着抬脚要去踩地上的琴。
苏子陌下意识的一脚踹开裴清明的脚,微微挑眉,“好歹是把琴,虽是把破琴,也不该毁了当初造琴之人的一番心血”转头默然望着他处,“留下吧”
苏子陌说了谎,其实他一眼便看出这把古琴实是一把好琴,在裴清明将琴撩在地上,无意碰着琴弦发出几个音色时,他就心动了,他通晓音律,更爱古琴,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把好琴毁在自己眼前。
裴清明咧着嘴笑了笑,“子陌弹一曲如何?”但见苏子陌抽身往房里走,裴清明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子陌不肯赏脸,我便献丑了”说着蹲在琴旁,伸着十根粗手指胡乱的在琴面上乱拨一通,乱糟糟的一片琴音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裴清明一副握剑的粗手如何对付得了这把古韵十足的好琴,苏子陌忍无可忍的跑了出来,一脚踹在裴清明的腰上,“别弹了,难听死了”
裴清明恍然抬头,表情安然的看他的眼睛,“子陌要弹?”
苏子陌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身后又响起一片糟糟咂咂的琴音,苏子陌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又走了出来。
苏子陌看着五大三粗的裴清明蹲在地上一脸严肃的拨着琴弦,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这琴音难听,眉头一直皱得紧紧的,很忍耐的样子。
裴清明忽然看见苏子陌,停了指上的动作,抬头极认真的看着他,“子陌可有心情弹了?”
“有了”苏子陌咬牙道,踹了踹裴清明,吩咐了一声,“去房里搬张小桌来”
这院里虽没有花的修饰,但仅这一院苍翠,也让人心旷神怡,伴着和煦的清风,弹一曲撩人的琴,也别是一番风味。
裴清明手脚麻利的摆好一应物什,只立在一旁看苏子陌调琴。
苏子陌手抚着琴弦,有些爱不释手,这样一把好琴,如何就能到了他的手上,以前总是期盼能得一方上好的古琴陶冶情操,如今真的得了,却没了那份闲静的雅致。
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当日的苏子陌了。
苏子陌修长的手指覆在琴面上,微微一想,手指撩拨间,袅袅琴音直上云天。
琴音淙淙,时若山间清溪宛转,轻缓宁静,时若飞鸟长鸣,清清亮亮绕上天际云山,又时如弃妇低诉,悠远绵长,起起伏伏的琴音如同一人悲悲切切的人生,又如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裴清明痴痴的看着苏子陌脸上每一个表情,看着苏子陌微皱的眉心仿佛氤氲起丝丝缕缕的愁绪,缠绕着染伤了苏子陌的眸光。
一曲终,苏子陌收琴叹息,瞥眼见裴清明仍旧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将他望着,面色骤然一冷,“看够了没有?”
裴清明被苏子陌这一声拉回了思绪,看着苏子陌微微一笑,厚颜道,“没有”
苏子陌冷笑一声,“看吧,看吧,也不怕哪日看掉了眼珠子”
裴清明大概早已对苏子陌的冷嘲热讽习以为常,面色不改的走到苏子陌面前,伸手抱住他,“掉了又如何,能为子陌掉了眼珠子是我裴清明的荣幸”
苏子陌挣着裴清明的手臂,脸色愈加寒冷,“放手”
裴清明难得听他一次话,果真松了手,只那么瞬也不瞬的看着苏子陌,半晌,叹息道,“子陌,为何要像刺猬一样这般刺人,这样会很伤我的心”
苏子陌不以为然的冷笑,“我倒希望我满身是刺,最好是毒刺,刺死了你,我便自由了不是?”
“好狠的心”裴清明叹气道,“我这颗心里嵌了个苏子陌,而子陌心里嵌的却是聂婉熙,我不在乎子陌心里有谁,只求子陌能正眼看我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黯然一叹,“只可惜子陌你…好绝情”
当真是好绝情,直到裴清明死,苏子陌都不曾正眼瞧过他一眼,一眼都不曾,苏子陌为今能记得的,也只是裴清明当日同他说话时,那一眼的忧伤。
如今,裴清明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而今日,忽然听得这段琴声,苏子陌却记起了裴清明撩拨着他弹琴时的样子,自己当真是…好贱。
苏子陌愤然甩了自己一耳光,只觉满嘴血腥,一缕红丝挂在了嘴角。他却不觉,紧闭着双目,将手一寸寸收紧。
院外琴音骤然拔高,嘹亮得直透云霄,又陡然间一落,若奔水归于平静,琴调转换间如此落差,却不曾断了琴弦,果见技艺之高超。
“子陌”铎渃低沉的嗓音缓缓顺进苏子陌耳里。
苏子陌侧头一望,看见铎渃一身银袍拂开揽月轩门旁丁香树垂下的繁枝慢慢向他走来,怀间携着一架古琴。虽隔了院中那一片树痕花影,但苏子陌仍一眼认出,铎渃怀间那把古琴,正是当日裴清明送他的那一把古琴,名叫漱秋。
怔怔的愣了半晌,苏子陌缓缓抬起头,手指轻巧的一指拭去唇边血丝,只静静的看着铎渃。
“脸怎么了?”铎渃一瞥苏子陌的脸,伸手钳着他的下巴,左右一看,手一松,“我以为子陌只是对他人够狠,没想到对自己也这么狠”
“王爷来不是为了刻意奚落我的吧?”苏子陌面无表情的掠了铎渃一眼,“不知道王爷今日又为在下备了什么好玩的游戏?”抬头盯着铎渃的眼睛,“以供王爷把玩”
“想玩游戏有的是机会,若子陌不介意,我们可以天天玩”铎渃直视苏子陌挑衅的眸光,添了几分狡黠,“只怕本王陪得起,子陌你玩不起”
苏子陌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后背一阵冷汗,他大概又忘了铎渃的手段,对付他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一段煎熬下来,不仅令苏子陌大开了眼界,也终于明白裴清明当日同他讲的,顺着点铎渃的意,自己也好过些,只是,他总是不由自主的便使出脾气来,这也是无法,苏子陌也晓得自己脾气不大好,顺从这些善解人意的词压根和他不沾边,眼看着铎渃又要发火,苏子陌只沉默下来。
铎渃看着懂得收敛锋芒的苏子陌,眸中掠过一丝嘲笑,抬手一抚他的脸颊,低低的笑起来,“学不会乖的人,是活不长久的,子陌,你要明白,你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我允许你活着,否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铎渃捏着苏子陌一只胳膊将他往房里拽,“听说子陌琴弹得不错,弹一曲我听听”
苏子陌垂着眼睛不应声,只认命的接过铎渃擎在半空的琴,抱着漱秋缓慢的走到桌前,放下琴,漫不经心的调琴。
铎渃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手里握着茶杯,嘬了一口,半阖着眼睛,淡然道,“我知道子陌喜欢琴,我也知道清明曾送过你一把琴”微微一顿,静然续道,“子陌恐怕还不知道,这把漱秋,原是我的藏品”
苏子陌心里一惊,抬头错愕的看铎渃,却见铎渃微微将他一望,眸里带着丝笑,缓缓道,“清明同文炫极好,文炫同算起来应是师兄弟,清明虽是个大将军,但脸皮极薄,他知道我府上藏了把好琴,却不好意思同我讨要,便托了文炫来问我,难得清明肯拉下脸皮来托着文炫与我讨东西,我便将古琴送了他”铎渃抬眼一示苏子陌面前的漱秋,“便是这把漱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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