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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童 作者:梓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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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承王爷的情!”便一同进了厢房,瑞琛叫人端茶上来,笑道:“早知道沈公子十分善茶,只怕这里的公子看不上呢。” 
  我抿了一口茶,道:“一包新茶,一壶沸水,便尽得自然之气了,弄那麽多的虚应花样儿,也变不出神仙来。” 
  瑞琛笑道:“果然!”又道:“天底下的虚应花样儿多了,随性所至,哪里容易?若教沈公子随性,又当如何呢?”   我笑道:“落魄江湖载酒行,诗里头说的已是难得!” 
  瑞琛向後靠靠,坐的十分闲适,只著件淡青的袍子,倒也清俊,笑道:“我倒愿采菊东篱,时见南山,可是俗务缠身,不堪红尘!” 
  我拿盖碗拨了拨茶叶,道:“王爷性情超脱,叫人羡慕!”若皇上当真叫你“悠然见南山”,你只怕“涕泪满青衫”了。 
  瑞琛一步步走过来,道:“沈公子当真是冰雪做的,冷得紧呢!”   我冷笑道:“这只怕叫人嚼得连骨头都不剩呢!” 
  瑞琛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待公子之心,公子只是拿脚揉搓。” 
  我站起身来道:“王爷是明白人,我也懒得绕圈子,王爷初次见我,当真不知我是沈叠薇?王爷赠我琴谱,当真只为附庸风雅?王爷救我於洪水,为何身边儿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王爷的心,我知道,就不必多讲了,皇上圣意如何,乾坤独断,王爷只做好分内的便好,於我这里下功夫,也没什麽意思!”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多了,我便要告辞,瑞琛脸色铁青,猛然将我按到椅子上,咬著牙,道:“公子就这麽看我瑞琛麽?我与公子结交,当日确有心思在里头,可,可,可我……”瑞琛颓然丢开手,道:“我确是存了非分之想,儿女情态,公子看上看不上,也没什麽了。”又道:“公子待皇上真是一心一意,沈源地下有知,怕是欣慰非常了!” 
  我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一边咳嗽,一边低声道:“皇上如何待我沈氏一门,王爷一清二楚,我沈叠薇如何度日,王爷也一清二楚,先人长眠地下,王爷就给个清静吧!”我弯下腰,只是咳嗽不止。 
  瑞琛走过来,拿手扶起我,送到椅子上,低声道:“是我张狂了,可我,我……” 
  我伸手止他,道:“若叫我沈叠薇真心相待,只要带我离宫,万水千山,天涯海角,青溟长天,碧落黄泉,亦可相随。可,王爷当真,能弃皇位如草芥麽?” 
  瑞琛垂下头,又抬起,眸子里似有光彩,道:“若我继承大统,必待叠薇,如若己身,那时,江山万里,何求不得?” 
  我惨然一笑:“那麽,王爷同皇上又有什麽差别,我沈叠薇以何心待皇上,又以何心待王爷?以娈童之名,侍奉两君,我一身如何见容天下,见容我心,又如何百年之後去见家父,王爷教我!” 
  瑞琛面色戚重,倒在座位上,神态苍然。我沈声道:“王爷若是有心,不如付与衔春些个,当日叠薇若未入宫,侥活於世,便是今日的衔春了。”起身推门而出,夜风挟凉气入体,叫人切切地清醒著。 
 
 
 
饰童 20 *************************** 
  玄真寺里,暮鼓晨锺,度一日如经一世,听说兜率宫须弥山,一朝便是人间四百年,这里,距红尘浊世远,距光明法界亦远,不当不正,不尴不尬,不近众生,不近如来。 
  大殿之上,我佛拱膝而坐,拈花一笑,笑尽世间可笑之人。方丈手持佛卷,用梵语诵读,两侧分坐庙中僧侣,著金黄袍黑袈裟,正襟危坐,垂目而听,光亮的脑袋让人有去敲的冲动。我同瑞琛跪在一侧的蒲团上,神飞九霄,一边暗暗揉著跪的发疼的脚。瑞琛向我小声道:“为什麽老和尚用梵语诵读?” 
  我亦小声作答:“我佛只通晓梵文,其它的即便诵了,佛爷也听不懂,自然也无心於他的诚心。” 
  瑞琛一笑:“我只当老和尚故弄玄虚,只怕我们凡人听懂了佛经,反更不以为然,鄙之如土尘。”我正要说话,便见老和尚转过头来,道:“两位施主,有何疑惑,比此刻听经更重要?” 
  瑞琛笑道:“我有些不懂,又不敢叨扰大师,只好向沈公子请教,打搅了大师诵法,真是罪过!”   老和尚笑道:“这麽说,沈公子甚是通晓佛经?” 
  我笑道:“略知一二,在大师面前,如若微尘一点。”   老和尚便道:“如此请问,依公子之见,如何渡化众生,渡尽苦厄?” 
  我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坐在蒲团上,抚了抚膝盖,笑道:“教众生各得其所,即可消尽一切执念,所谓‘云在青天水在瓶’,说句大不敬的,便是叫我佛跟在众生後头收拾烂摊子而已!” 
  住持果然好气性,因笑道:“公子不肯自渡,菩萨又怎麽渡得了。”   我只一笑,若当真能自渡,身下的蒲团便是莲台了,我已试过举首赴清池,并不想自挂东南枝。 
  夜来雨声,穿林打户,却和瑞琛方丈同登凉台,当真叫人心神淡定,只顾著冷,哪有其它。方丈叫人端来沏得酽酽的茶,看来是要秉烛夜谈了。 
  春夜,雨浓,银烛,恰是写深宫怨词的好时候,能写一百零八首,可惜对著的不是窈窕宫娥,眉烟眷绕,只是一颗秃头,两本经书,三人对坐,四下无乐。 
  瑞琛笑道:“能与大师一宵应对,犹胜十年,实乃三生有幸!” 
  方丈笑道:“哪里,我与沈公子不过只言片语,便觉……”他顿了一下,仿佛思索一番,才道:“灵台空明。”我一笑,端茶来遮掩,只怕是气得发疯,灵台上的五千火烛都给疯气吹熄了,故而一片空明。 
  我因道:“大师客气了,沈叠薇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利,於佛法上头,哪里能与大师相提。” 
  方丈微笑不语,修长的手指顺著杯沿描摩,仿佛指上绽开一朵白莲,君子敏而讷於言,想必是真的了。 
  雨住,风起,云疏,一空繁星璀璨,三人自凉台而下,石阶湿重而明亮,空气潮凉而鲜活,叫人瑟瑟,又叫人抖擞。   同方丈话别,我随瑞琛一齐向居处走。 
  瑞琛过来握住我的手,宽厚而优柔,他并不看我,只慢慢道:“於这佛经上头,我都不懂。”我笑道:“不懂才好,不必受它拘束,行事并无常法。” 
  瑞琛猛然转过头来,仿佛下了十分的决心,才道:“我只知道,我待叠薇之心不变,我待江山之心亦不变,今後行事你随你心,我照我意,各行其是,各安天命,可好?”   
  我因笑道:“此举甚好!”如此,万事皆有所了,万心皆有所归,阿弥陀佛!   七日斋戒已到,该回宫了。 
  回去同皇上复话,瑞琛自去了,红尘杂务,几时当真能脱开? 
  皇上正拟龙儿的封谥,欲将她葬在昭陵,同先皇後一起。她自进宫以来,两次小产,数月下血,淋漓不止,过了冬天,已是大劫,没想到反而死在春天里。她是异族女子,封妃已是位尊华贵,只怕不能追谥皇後,永享太庙。 
  皇上略有倦怠,在烟熙宫坐定後,才道:“龙儿好琴,叠薇送她一程吧!”名琴美人总相宜,绿绮不会辜负她,可惜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我十指一划,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朝雨挹轻尘,轻尘若许   客舍青青,青青柳色,柳色新   劝君饮,更尽一杯酒,一杯薄酒如相送 
  西出阳关,阳关无故人,无故人!   一送龙,二送瑞琛,三送沈叠薇,送尽可送之人!   曲终,指上略见血丝,玷污这好琴,只不知有多少人,拿血玷污过它? 
  皇上道:“此为何曲?”   我道:“昭君携香!” 
 
 
饰童 21 
  回到烟熙宫,小十九便跌跌撞撞地向我奔过来,惊得小宝在後面慌里慌张地喊:“小祖宗,你可慢点儿,摔了碰了,奴才就要到地底下向太祖高皇帝请罪了!”我弯腰将他搂住,牵著他坐下来,他扶著我的膝盖,嘴里含糊不清地混叫著,尽是揉搓我的衣裳。桌上坐著只小松鼠,乌亮的眼睛滴溜乱转,十分讨喜,这是三王爷送给小皇子耍的,瑞白爱的要命! 
  瑞白自小几上拿了一块御膳房新送来的蜂蜜糕执意叫我吃,拿糕的那只手便是刚刚抚弄松鼠的那只,我苦笑一下,将糕取下来,搁到松鼠面前,将他抱起来,置在膝上,不动声色地转移他的视线,他不管不顾,只向我脸上送著口水,大约是因为我极少抱他的缘故吧! 
  他不怎麽会说话,也不听我说的,只顾著撒娇弄痴,我便点著他的鼻子慢慢道:“你别得意,你一会说话,我便请师傅教你读书,天天五更把你叫起来!” 
  冷不防,桌上的松鼠厉叫一声,便缩成一团,抽搐不止,瑞白转身看它,已经死了。他年纪小,不明所以,眼中一片惊骇,张著小手去抚它,我连忙将他抱远,叫小宝把松鼠盛到吃完药的檀木盒里埋到院里的玉兰根下,瑞白在我怀里一个劲地打挺挣扎,活像一条鱼,两只手臂不停地拍打到我脸上,肩上,声嘶力竭。 
  我将他两手禁锢在怀里,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地,慢慢地,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沿著脸颊,汇到下颌处,再滴下来。我也想过这些个终究是要来的,只没想到来的这麽快。 
  小宝已经将松鼠殓好,托著盒子便要出去,我叫他抱盒子过来。瑞白慎之又慎地看了一番,朦胧著泪眼,伸手触摸著盒子,嘴唇翕动著,吐出字来:“薇……薇……。” 
  这是昨晚我教他的,我的字,丛生的野草,当时他不肯学,只是耍赖,害我窝了一肚子的火,可是,他心里头竟以为他喜欢的都叫薇薇麽?小孩子的心思,真有,意思。 
  小宝将他的手拿下来,径自出去了,我抱著他在屋里兜圈子,直到他睡著了,幸好他不重,瘦得可怜,不然我也抱不动他。 
  小宝回来,低声道:“主子,还要不要禀告皇上?” 
  我坐下来,揉揉腕子,道:“不必了,我心里自有打算,这宫里上下注意些个便是了!”在蜂蜜糕里下毒,应明是冲著小十九,这些哥哥们,想皇位都想疯了麽? 
  我接过小宝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脸,又道:“明儿叫人买几本书来,《三字经》,《千字文》,《诗词百首》,嗯……,先就这些,四书什麽的过些日子再说。”小宝皱了皱眉,未说什麽,只下去了。 
  次日,我走到御书房,便见皇上同几位大臣说话,面有喜色,傅明城将军力克羌族主军,其残部流回漠云山,边疆诸地盖以收回,现朝廷欲派官员过去,设立郡县,仍由傅明城驻军,一并协助地方。朝廷终於可以松口气,不必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民间亦可休养生息,皇上向来好为军功,过两年,恐怕西北战事又起。 
  皇上屏退众人,叫我过去,笑道:“此战全胜,朕心中块垒俱消!”以百姓之血泪,浇己心中之块垒,斯言快哉! 
  我笑道:“天助吾皇,成此万世之功,必当彪炳史册,入笔丹青!”大功既成,万骨枯何,春闺如梦,别抱琵琶。 
  皇上伸手将我扶起来,一同坐下道:“朕记得元丰六年,你爹爹带你应徐国舅之请,同游聆园,那儿当时是新建的府邸,占良田千顷有余。四座闻你虽五龄,却善诗工词,戏称“思君”(此处以“曹植”作比,植封为陈思王),便叫一同和诗。你爹爹推辞不过,你便随口答道:若无此地好颜色,一脉春土荠麦青。当时徐国舅那张脸好看的紧。你现下虽口称万岁,恐怕肚子里只念著‘兴亡百姓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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