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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秋 作者:心字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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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生子

“你是说——” 
赵葭韫幽幽叹息:“三哥哥,你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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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上黑白纵横,白子大开大阖气势凌厉,黑子内敛温和滴水不漏,竟是死生相继胜负难分。 
林层秋默默看着棋盘,沉吟道:“臣心所望: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生死之契存亡之机,皆在于此。”说罢缓缓落子。 
棋子清冷,映烛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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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葭韫拥住炎瀚:“三哥哥,回头罢。去江北请求陛下的原谅罢。即使陛下是安王的儿子,他也依旧是你的兄弟手足啊,他会原谅你的。” 
炎瀚紧紧抱住她:“为什么?为什么?父皇从来没有给过我关爱,到头来,连这仅有的重视也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 
赵葭韫抱着怀里哭泣的男子:“也许,这就是帝王家不得已的悲哀罢。父不父,母不母,手足也不得手足——” 
“假的假的——”炎瀚冷笑:“这么多年来,我听父皇的话,放弃了那么多,一步步走上这条路。到头来,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七弟与我,互斗那么多年,赔进了那么多的人命,到头来,都不过是父皇手里的棋子!都是为四弟作嫁衣裳!”他仰天长笑:“是啊是啊,一个野种,一个杂种,怎么配得上那高贵威严的位子!哈哈哈——我早该明白的啊——哈哈哈——” 
笑声在江面上回荡,一声又一声,悲切苍凉—— 
赵葭韫看着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踉跄而行,一声一声惨笑如哭如嚎。终一把掩了面,那泪水却依旧渗过指缝,蜿蜒而下。 
※※※※※※※※※※※※※※ 
素手如玉,执子入局,尘埃落定。 
林层秋神色如水殊无欣悦,只望着炎靖,淡淡道:“陛下,古语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治国之道通于弈术,上者伐心,中者伐智,下者伐勇。望陛下切记。” 
见炎靖慢慢点头,林层秋一时觉得所有倦乏隐痛席卷而来,只微微一笑,手骤然垂落,宽展的衣袖拂过棋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棋子。 
炎靖骇绝,一把抱住林层秋软倒的身子,冰冷得可怕。 
拙尘闻声冲进来,只见炎靖紧紧抱住林层秋,而林层秋素来苍白冷清的容颜上已微微浮起一层死灰之色。 
孤灯沉沉,映着案上摊展的山川图,笔墨勾勒的水泽山脉在明灭烛光下微微荡漾起伏。 
陈桐专注地看着地图,右手食中二指却轻轻扣打着桌案,一声一声,不急不缓。如此极其规律的声响听在苏福耳里,只觉得心跳一下一下躁动不安难以忍受,但也不敢贸然上前相劝。 
蓦地,声音凝固,陈桐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微笑,抬起头来,正待说话,帐帘掀起,只见凤岳凤群相继而入。 
凤岳将一方折起的雪白锦帕置于案上,这才在一旁落座。望向陈桐道:“这是炎瀚方才遣人送过江来的。” 
陈桐展开锦帕,却是一缕发丝,沉黑中间杂银白,在烛下耀如针刺。那锦帕上只题了三字:林层秋。黑墨衬着雪白,本该刺目异常,那三个字却笔致清缓微和,望去只觉宁和一片。 
见陈桐望向自己,凤岳点头:“确是林相笔迹,决无虚假。” 
“来人是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留下这个就回去了。” 
立在凤岳身后的凤群微微一笑:“若是陛下在此,此举姑且可以算作挑衅罢。” 
陈桐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如今,小将军又是怎么看呢?” 
凤岳沉声道:“他不过一个孩子——” 
陈桐微微带笑打断道:“听听无妨。”向凤群点头鼓励道:“小将军请讲。” 
凤群也不看凤岳神色,面上一派静定,慢慢道:“陈侍郎成竹在胸,又何必问晚生呢?” 
凤岳闻言沉下脸色,正要呵斥,却听陈桐抚掌大笑:“好一个凤群!难怪当年林相在满朝文武前赞你才具殊绝风骨清傲!”他微微一顿,道:“他人知处,吾所不言,果然傲得很啊!” 
凤群望着陈桐,淡淡一笑,彼此眼底都有炽热的光亮。 
凤岳看着陈桐的眼,那里有倾盖如故的知许。这段时日相交以来,不仅领略了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更了解了他的性情。在世事圆通的表象下,是迈越俗流的高傲。 
凤岳突然想起炎靖来。毓珠冠冕之后,也是这样一双眸子,傲然不可方物,如火烧雪,沉湛却也炽烈。心下不由一动,林层秋盛赞群儿,擢拔陈桐,也许爱重的不仅是才华,更是与炎靖相仿的性情罢。 
将这些年轻蓬勃的力量带到炎靖身边,为那注定寂寞的帝王之路燃起星火之光,也许是那个人心底深切的冀望罢。 
陈桐收回目光,却见凤岳呆呆看着自己,轻轻一笑:“大将军在想什么?” 
凤岳回过神来,心底莫名地有些黯然倦怠,勉强笑笑:“没什么。” 
陈桐一笑,也不再追问,扣击桌案道:“炎瀚认定陛下身在江北,一应计较都从动摇陛下心志来谋划,这于我们来说,是最大的优势。在下历览沣江战事,如今大雾天气最是有利向州破敌,再往后延,天寒地冻双方都要休养生息。一旦开春,农事繁忙,向州兵力必定减弱。至于盛夏,沣江枯涸十之三四,向州水上优势便也相应丧失十之三四。” 
凤岳点头:“陈兄说得不错。我也已下令加强戒备,小心突袭。” 
陈桐重重击在案上,神采飞扬:“但炎瀚精于水战,焉能不知此节?他若有心突袭,就决不会送了这个来,平白警醒我们。”淡淡一笑:“所以小将军说得妙,这并非威胁,而是挑衅!不问战机不谈条件,他求的不过速速一战,才如此急切。如此不过两种可能,一是他有必胜把握,故而诱敌深入,但以炎瀚的性情而论,当不致如此;另一个可能便是他心中已存死志,不惜破釜沉舟,但求壮烈一死。” 
“求死?!”凤岳讶然:“他煞费苦心,不仅说了蛮谰襄助,暗杀家父,如今又劫了林相,局已布下,怎会突然生出求死之心?” 
陈桐摇头:“这个,在下也不清楚。斗了这么多年,也许突然觉得累了罢。”眼见凤岳满脸的不赞同,笑了一笑:“撒下天罗地网,却突然发现是一条无鱼之河,任谁都会泄气。” 
凤岳皱眉:“陈兄何意?” 
陈桐笑得莫测高深:“大将军日后必会知晓,在下不过揣测而已,不敢妄言。” 
凤岳沉吟一阵:“那眼下局面,陈兄以为当如何做呢?” 
陈桐手指勾勒着图上沣江曲折,淡淡道:“炎瀚决意在沣江一战,那我们就避开沣江,而从向州之北的郦县突破。” 
他如此一说,连凤群也讶然:“陈侍郎,都恩睢方两郡虽环于向州,却是贫瘠之地,朝廷根本难以招揽兵勇。拿下炎瞻容易,要以区区兵卒突破向州城围却大为不易。何况向州群山环绕,委实易守难攻。” 
陈桐飒然一笑:“不必强攻,向州之兵除水师外,尚有大约三万,此三万兵卒即可为朝廷所用。”也不理会凤岳凤群的愕然,只望向凤群微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将军要坐镇江北,小将军可有胆量走一趟向州?” 
 
 
※※※※※※※※※※※※※※小分一下※※※※※※※※※※※※※※ 
深秋清晨,炎靖扶了林层秋到院中靠椅上躺着。林层秋的容颜与那阶前枯草上的秋霜一般冷白,霞光蒸氲,也不能给那样的清素染上半分颜色。 
自三日前昏迷醒来后,林层秋反添了些许精神,白日里不再昏沉欲睡,多与炎靖说些朝政之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交代身后之事。只是说的人云淡风清微笑依旧,听的人却是泫然欲泣难掩悲切。拙尘看在眼里,不顾林层秋的反对,解开了炎靖身上的禁制。 
风清冷冷地吹过,今年最后的桂花簌簌地落,有几朵坠在林层秋的衣上,衬着他灰蓝的衣袖,分外孤伶。 
炎靖默默听着,待他说毕,也不说话,只静静伸手过去从他发上择下一朵落花来。拈在手上,细细看了良久,才道:“层秋,你从来没有对朕说过朝政以外的事,”他看着林层秋的眼,慢慢道:“十年来,从来没有。” 
他眼底有淡淡的悲凉,正因为淡,所以令林层秋分外心悸。他所熟悉的炎靖,可以沉郁可以飞扬,却都是浓墨重彩,何曾如此淡然过?淡得如他袖上桂子的芬芳,仿佛风一吹就要吹了去,然而却透过衣帛渗进骨子里。 
面对这样的炎靖,林层秋不能言语。 
炎靖笑得有点苦。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甚么呢?只不过徒增他的烦恼,显得自己依旧还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少年罢了。 
可是——会不甘心啊—— 
林层秋抬袖握住炎靖的手,冰冷的温度却依旧灼烫炎靖的心。炎靖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只闻他微微一叹,又收回手去。 
炎靖紧紧反握住:“层秋,如果朕不是生在帝王家——” 
“那臣又如何能与陛下相遇?”林层秋微微一笑:“冥冥之中皆有定数,陛下不该怨尤。何况臣一生最好的年华都是给了陛下,希望陛下能够珍惜。” 
看他笑如云烟,炎靖却无语以对,将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只觉得那清瘦的骨节,仿佛刀子一般,一刀一刀戳烂自己的心。久远岁月里泛黄书卷上的字浮出心底:凡大爱者,必无情。 
想把眼前这个平静微笑的人抱紧,揉进骨骼血脉里。即使要失去,也要叫彼此尝尝骨断血尽的痛。炎靖却只将林层秋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冷不冷,要不要进屋里去?” 
林层秋笑笑:“不冷。”炎靖的举动勾起他儿时的记忆,林平冉拉着他在院子里堆雪人,把他冻得通红的手揣进怀里,笑着问他冷不冷。也许只要有人陪伴有人关心,捂着手问一句冷不冷,那么纵使天寒地冻,也是不会冷的。他这么想着,却慢慢道:“朝阳初升,怎么会冷。” 
一阵风起,簌簌落花。 
赵葭韫慢慢走过来,意态之间有落地桂子的枯涩倦怠,令她的容颜看去有一种盛极将败的极致的美丽。支开炎靖去端药,望着林层秋衣袖上的落花,淡淡道:“我的今日就是陛下的明日,林相真地能忍心,能舍得?” 
林层秋望着远天,那里朝阳初升云霞绚丽。素白的容颜消褪了血色,显出一段沉静来,一双眼眸依旧清澈依旧淡定:“这,已经是陛下与我最好的结局。”他收回视线,看着赵葭韫,慢慢道:“我当年虽是抱着为民效力的想法才入仕为官,但编入文华殿,其实不过想览万卷书,行万里路,也许留下一两部典籍传于后世。然而一步步走来走成了今日的局面,可见世上事多身不由己。”他静默良久才道:“你为了家族而入宫,陛下为他的志向而振作,虽然身不由己,虽然会很辛苦,但终是不负此生,如此足矣。” 
赵葭韫轻轻叹息:“林相不会觉得遗憾吗?” 
林层秋沉默良久,并不回答,只慢慢合上眼。清冷的脸色衬得眉睫异常苍秀,逼退憔悴,显出他独有的那种明晰入骨的静致。 
他有遗憾,但是,终其一生,都不会诉诸于口。 
赵葭韫慢慢站起身来。风轻轻地吹,拂落林层秋袖上桂子,簌簌地落在她的碧色曳地裙上,干枯颜色,衬得那碧色触目惊心。让她想起帝都出慎安门直至折柳亭的十里古道,一路的芳草杨柳,如今,也都败亡了罢。突觉有异,侧过脸去,见炎瀚立在月洞门下,怔怔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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