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缓缓跪倒于地。那人有着与月缺孤一样孤冷的面容,大约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之中,他的脸色显得极为苍白,整个人如同被水逐渐泡开的墨一样,有着分明涣散却似凝固的气质。
这种阴冷的气息,我确是陌生的。但他这种奇怪凛冽的气质,我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目光颤栗着从那人身上移到王爷脸上,王爷却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只是简单交代他道:“看着他。别再出岔子。”
他,自然就是詹雪忧。
“缺清遵命。”
那道阴暗中走出来的影,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清澈好听。
王爷回头去看搭在一旁的衣物,心知王爷是要出去,我立即绕身过去,伺候王爷将衣裳穿好。没有再多的话,跟着王爷匆匆到了院子里。墨竹居占地不小,光暖阁小院和花间楼就绵延着十数个楼台,侍书侍墨两个丫头裹着厚斗篷,提着大灯笼,傻呵呵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侍卫们动作敏捷地搜着墨竹居,一片火光映着白雪,终究有些萧瑟的晦暗。
一番折腾下来,墨竹居已搜得差不多了。却始终没有发现刺客的影踪。领班侍卫站在花间楼簪花间门口,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向匆匆行来的若水望去。
“怎么了?”若水有些奇怪。
领班侍卫禀报道:“……是柳公子居所。”府中上下再没人敢提“柳将军”三个字,因而都唤柳泫作柳公子。
"......"
若水禁不住一怔。他倒真不知道柳泫住在花间楼,不过外面这么热闹,以柳泫的耳力,不会睡得这么沉,没半点察觉吧?想想终觉有些问题,挥手示意侍卫们退开,径自上前,谨慎地敲了敲门。
笃笃几声,屋里却没有声音回应。
若水微微皱眉,就在此时,听到柳泫困倦疲惫的声音问道:“……是谁?”声音清晰明澈,分明已经贴近大门,却没有将大门打开。
“是我。单若水。”若水一面说话,一面仔细倾听着簪花间里的一举一动,像他这样耳力惊人的高手,除非对方亦是同样的武功卓绝,否则很难在二十丈内掩藏行踪,“有刺客潜入墨竹居,王爷命我带人搜查。”
“哦。单大人要进来吗?……”柳泫询问,却没有主动开门的意思。
按说此刻柳泫就应该开门了,既然身在王府,自然一切以王爷安危为重,纵然深更半夜敲他的门有些失礼,但柳泫也绝对不是如此小气的人。说穿了,若水对柳泫仍是有些顾忌,无论如何柳泫是王爷的人,拂了柳泫面子就是成心让王爷难堪。因此有些迟疑地顿了顿,最终方才静静说道:“若不打搅柳公子的话,请开开门。”
听见柳泫在屋里的轻笑声,随后大门缓缓开启。刚刚打开一道门缝,王爷已与我匆匆来到簪花间门口,若水与一般侍卫垂首施礼,王爷已将簪花间大门轻轻一拉,吱呀一声合上了。
“王爷?”
里面的柳泫,外面的领班侍卫,都禁不住有些诧异地唤出口。
王爷只淡淡看着若水,吩咐道:“他这几日不能见风。无论什么事,不许打扰。”
这才猛地想起詹雪忧昨晚说的话,柳泫这两天之内都是不能见风的。若水不知道,柳泫不肯说,我竟然也忘得干干净净,若不是王爷记得,只怕柳泫这下得大病一场了。
若水垂首应是。
隔着门,王爷问道:“泫儿,你适才没有看见刺客?”
“王爷恕罪。”柳泫声音顿了顿,方才接下去说道,“适才睡得有些沉了,因此没太注意。这屋子里也没什么藏人的地方,应该是不在了。”
“那你好好休息。”王爷嘱咐一句,便示意若水与一班侍卫退下。
王爷有命,若水与侍卫们自然撤得最快。侍书侍墨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两人都支着灯笼,柳泫屋子里则一直黑漆漆没有燃灯,然在转身随王爷离去的那一刹那,我眼角却看见柳泫房中幽幽闪过的一道弱光——是刀兵寒光!
极弱,但也足够我看清楚了!
还未及说话,王爷举步时稍稍侧身,掩住众人视线,轻轻捏紧我的左手,我登时将到嘴的话吞进肚子里——王爷知道柳泫屋子里有人,非但自己装着不知道,也不许我提。
刚刚离开花间楼,王爷便停住了脚步。召来侍卫问道:“闯进王府的是什么人?”
这也是我好奇的问题:究竟什么人能让柳泫冒着触怒王爷的危险,如此苦心维护?……柳煦阳老奸巨猾,此刻再傻也不会冒死进京,那么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领班侍卫被问得有些尴尬,半晌方才回禀道:“刺客是由秋水涧潜入的。在煮墨阁附近绕了一圈才藏身墨竹居,应该是只看过王府地图,不曾进过王府……”
这么说,显然是也不知道刺客是什么人了。王爷挥退了侍卫,只叫他们自去值夜,不用再管刺客的事了。侍书侍墨听得一脸迷惘,若水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目光再次向簪花间投去。
雪一直都在飘。
站在廊下虽不沾雪,但也冷得够呛。
“王爷是要在这里等……刺客出来?”原本是想问,是不是要等柳泫把刺客送出来,但想着此刻还是少提柳泫的好,免得惹得王爷心头光火,柳泫那小子可就有乐子瞧了。
王爷一直静静站在廊下,盯着簪花间的方向。好在我说话王爷仍旧会搭理,微微点了点头,王爷毫无疑问地断然结论道:“适才若水已经敲过他的门,以柳泫的谨慎,他不会让刺客留到天亮再走。不出半个时辰,他必然会让刺客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王爷自然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了。我顺手接过了侍墨手中的灯笼,她会意地向暖阁走去,没多久便抱着一件厚实斗篷走来。
斗篷还没替王爷裹上身,王爷便摇摇头,指向若水。侍墨看了看,便将斗篷给若水送了过去——王爷出来时我特意拣了件紫貂衫替他穿上,虽仍嫌单薄,但若水如今只穿着两件单衣,说冷,自然是若水冷得厉害了。
雪夜中看不清若水表情,只那双清澈如水的眸,仿佛微微掠过一丝波澜,转瞬平息。
王爷的判断素来不会错,盘算着时间,果然不足半个时辰,簪花间旁边的另一间小屋,小门忽然打开一道小缝,一道人影飞快地窜了出来。我与侍书手中都提着灯笼,他在花间楼看不清楚,一走出来便发觉了,原本灵动的身形立即窜得更快。
可再快也快不过若水。只一个刹那,若水轻灵的身影便已跃上了花间楼,紫檀色剑光在瞬间怒绽,风雪中宛如一朵盛放的紫莲,光华万丈笼罩在花间楼上空。倒不是若水爱显摆,暮雪教这数百年前就闻名于世的剑法,原本走的就是花俏眩目的路子,配合着神兵玉蕊,每每出鞘就是紫华如岚般氤氲而出,大约也和暮雪教传教说法时搞氛围有关系。
那道人影被若水一剑刺落,狠狠摔向雪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柳泫显然一直都在屋中看着他一举一动,情急之下便要开门,狠狠拖了两次,大门也不曾打开。我提着灯笼紧跟在王爷身后,隐隐记得适才王爷曾碰过那扇门,显然那时王爷便做了手脚了。
屋中传来柳泫的脚步声,显然是打不开门要跳窗了。抬头一看,果然,柳泫的身影已到了窗前,王爷警告道:“你若敢出来……”
后果如何,王爷没继续说下去。但这短短五个字,已足够柳泫忌惮的了。不敢去动那扇窗,他在屋里急急哀求道:“请王爷饶他一命!王爷……”
我这才将目光放在今夜的主角上面,一身颇为污秽的囚服,长发散乱,身形狼狈,被若水一剑刺伤了大腿,内脏也被剑气所伤,鲜血很快就沾满了全身。将灯笼往一旁放了放,恰好他抬头——莫飞歧?!
怎么会是他?!他此刻不是应该在东城大营么?……怎么会深更半夜闯入王府?……还穿着囚服?!……盯着王爷略略了然的神色,瞬间明白了因由:王爷打定主意要将西南驻兵收作瞳将军的心腹部队,西南将领参与柳泫勾结穆王爷谋反(台面上来说,是如此……汗),恰好一道谕旨全部清洗。夜平川的柳家势力暂时动不得,对柳家在西南的残余势力,王爷自然是错杀一千,不放一个。
莫飞歧身为西南驻兵夜字营将军,首当其冲就是王爷要铲除的。
想起当日柳泫与莫飞歧玩笑打闹的模样,禁不住心中一寒。若王爷当真杀了莫飞歧,柳泫能承受得住么?……还有莫飞歧,莫名其妙死在他最崇拜的战神手中,他九泉之下能瞑目么?
“谁给你王府地图?”王爷盯着莫飞歧,问道。
莫飞歧吐着口中牵丝不断的鲜血,始终不语。
拷问口供这些事,历来都是若水在行。我抬头,若水已不在屋檐之上,他穿着一袭月白色衣裳,身姿如雪,悄然融入夜色之中,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回到王爷身边的。
不待若水动手拖人,屋里的柳泫已拍着窗户,急切道:“飞歧!快说,你说啊!……”
莫飞歧恍若未闻,忽然抬头盯着王爷,说道:“我说的,你信不信?”
王爷淡淡道:“本王只信事实。”
换句话说,就是你说实话我就相信,你说谎话我自然不信。至于你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我自然知道——这就是王爷的自恃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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