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 作者:对镜毁容/逝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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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流霜将军统领的翔灵营,原本就以弓箭远射,以及行动迅捷著称。东城六营相较起来,翔灵营中轻功高手最多,十名轻功不弱的兵士攀岩而上,侍卫们十分谨慎地注意着悬崖下面的一举一动。毕竟不知来的究竟是哪方兵马,悬崖之高辨识困难,响箭可以抢,暗号可以偷,若来的是秀泽郡的秋袭军,却佯装翔灵营兵马,一旦杀上来岂非让我们措手不及,这也正是王爷谨慎着命惊鸿潜藏半里之外的原因。
十名兵士攀了上来,为首一人头盔上赫然插着三枚白羽,竟然就是翔灵营将军夜流霜!
“王爷!”
夜流霜屈身施礼。身后跟着的九名轻功高手也一同拜倒。
东城六营中,祁冷、天骄、秀、翔灵四营兵马都是心腹所在,王爷自然也很是明白夜流霜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不与他多话,只挥手命他起身,便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换防。
夜流霜将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几条粗绳抛下,再拖上来时便是粗如人身的奇怪软梯。四个人拖着软梯,将一头牢牢绑缚于巨石之上,随后夜流霜将军开弓朝着悬崖下面射出一支箭,不多时便有士兵沿着软梯陆续攀了上来。
瞠目结舌看着那软梯,若真从悬崖下面一直拉到白水关上,怎么说也不止千斤重了吧?他们竟然也天生神力拖得上来?
王爷淡淡笑道:“那软梯叫作纵云梯,不是普通质地制成的,比寻常绳索要轻上七、八成,也比普通绳索更为坚韧,拖上来并不费力,更不用担心会忽然折断。”
“这么稀奇?”这么奇怪的东西,还真是头一次见识。
身后忽然传来柳泫得意的声音:“那是。我柳泫摆弄出来的玩意,若是不够稀奇,怎么配得上我……”看着站在远处忙活的夜流霜,柳泫的声音在瞬间嘎然而止。
王府的人知道柳泫还好好活着,惊鸿知道柳泫的存在也没什么紧要,但像夜流霜这样的身份,若也知道死在刑场的柳泫只是王爷做的幌子,那就有些麻烦了。如今当着夜流霜的面大喊我柳泫如何如何,被夜流霜听见了自然原形毕露。
我料想柳泫放走柳煦阳的时候,必然也对柳煦阳的去处做了万全的安排,王爷之前所以“杀”柳泫,只不过是为了警告东北柳家旧部不许轻举妄动。然而东北兵变的消息传来之后,王爷到此刻已经不太在意柳泫生死是否被人知道了。
可东北兵变的事柳泫并不知道,只道冒冒失失一句话出了纰漏,转身便想趁着夜流霜没在意悄然离去。
王爷看着柳泫狼狈离去的身影,只是轻轻地笑。事实柳泫得意起来声音极大,连夜流霜身边的士兵都闻言回头盯着柳泫猛瞧,夜流霜怎么可能没听清?
共用了一天两夜,夜流霜将军带来的三万人马方才完全入驻白水关。风翼旋带领的惊鸿已经完全撤到了烟水泽腹地。整个白水关平安顺利地交到了夜流霜将军手里。因王爷毒伤未愈,于是下令在白水关暂住,就近督导西南战局。
战报不断传来,秋袭左路军率先攻打秋绶要塞,若水坚守要塞,拒不出战。随后秋袭右路军分兵合围秋绶要塞,若水依然不出战。倚仗着秋绶要塞的铁桶防御工事,秋袭左右二路军疯狂攻打秋绶要塞两天,蚂蚁撼树般地毫无所获。只听说,若水喝过下午茶后,闲极无聊便带着弓箭来到阵前和薛冷比试箭法,专拿长弓射秋袭军中戴珊瑚珠帽的,秋袭军中死了十多个小统领之后便开始沉不住气了,攻城频率越发密集,然面对防守得宛如铜墙铁壁的秋绶要塞仍旧无可奈何。
晚间,我翻出灵识宝鉴,照着上面的方法以灵识黯魂术为王爷续命。心怀沉郁地等到第三天下午,月缺清带着绿烟珠出现。我割腕取处子之血炼化绿烟珠,随后侍奉王爷服下,以灵识引导药效迅速扩散,最后解除灵识黯魂术。
眼见着王爷终于无恙,我悬了三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着柳泫跪在王爷身前险些落泪,我眼前倏地一黑,身体失去控制地沉沉倒下。
醒来时,月华如水,清辉漫天。
难得见着白水关上的好天气,揉着仍旧有些发闷的胸口,缓缓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打量四周,也是和王爷住处一样的简陋营房,从窗外景致推算方位,应该就在王爷居所右边。
侍墨趴在放着小灯的桌前。油尽灯灭,侍墨也沉沉睡着。一室沉寂中,月正中天。盘算着此刻离天亮还早得很,这几天也确实累得够戗,挪了挪身子,准备躺下再睡一会儿。
就在沾枕的瞬间,一道熟悉到窒息的影子倏然间闪过,陌生的打扮却让我瞠目结舌得腾地坐了起来!
王爷居然穿着一身更似江湖夜行的漆黑束衣?!
……月光下,轻而易举看见王爷提在手中的沥天剑,衣袂流光中,颀长身影悄然融入淡薄夜色,找不到一丝痕迹。
想也不想便足尖点窗追了出去,回首再看适才王爷落脚的地方,果然是一片阴暗。以王爷的轻功,若从外面看,根本不可能发现王爷腾身借力之处。王爷只怕想不到屋中的我会在此刻醒来,一眼便认出他来了。
原本是下意识地跟着王爷,此刻却又忍不住地迟疑,王爷既然如此打扮,又悄悄潜出,显然是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知道此行的目的,我就这么悄悄跟过去,只怕犯了忌讳……想想却又知道不能迟疑。王爷此行一反常态带着沥天剑,显然是要与人动手,然他毒伤初愈,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想着便谨慎地辨别方位,朝着王爷离去的方向追去。
一直追着王爷脚步到了詹雪忧习惯坐着远望的碎石堆前,王爷竟然想也不想地攀身向悬崖下面飞掠而去,一阵头皮发麻之后,开始嘀咕这简直不是在考较轻功,明显就是在试我的胆量如何,追到崖边却没迟疑,一面辨认着下边可以落脚的地方,一面提气轻身坠了下去。
悬崖下边便是怒水。我惊奇地发现,王爷并没有跃过怒水上岸,而是动用了云烟步,径自踏浪而行。怒水水流素来湍急,王爷一直溯流而上,身姿轻灵得宛如此时洒下的月光,淡淡于洪流中挥洒,潇洒惬意地令我咬牙切齿——尽管勉强也跟得上王爷的脚步,可才不过半刻钟,我裙摆就全湿透了。
一路上都从怒水飞掠,偶尔遇到河道浅窄的地方,我便绕上河岸脚踏实地,勉强算是歇口气,可越往上流,怒水周遭便越多高山,直到后来两侧多数只剩下高得叫人晕眩的峭壁,直把我恨得牙痒痒。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跟着王爷用极耗内力的云烟步,踩着轻飘飘简直不能着力的浪花,狼狈追去。
叫我奇怪的是,王爷似乎始终不曾发现我就跟在他身后,或者是发现了却没吭声?
晓色逐渐浓重起来,放眼望去,左右的山石杂草也都渐渐有了颜色,根本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只知道这夜的轻身夜行,绝对是此生最为艰难迅速的一次。水道一个转弯,王爷飘然落在了右侧河岸之上。随后便窜入了山林,见王爷身影逐渐在林中隐匿,我也顾不得小心藏在王爷后面了,就这么大刺刺地追了上去。
林子并不大,穿过去便是一片绵延的小山坡,接着我便看见足以令我瞠目结舌地景象:右手边赫然便是一座饱经风霜的巨石之城,城墙之高,几如峭壁,墙色之旧,仿似古书。城外土地近似于暗红,风过沙沉,一片凄冷悲杀之意。
凭着并不糟糕的目力,隐约看见那巨石城楼上鲜血铭刻的两个篆字:秋绶。
陆路崎岖,素来不如水路快捷,可半个晚上就沿着怒水到了秋绶要塞,还是让我有些瞠目结舌。想不通王爷究竟想做什么,盘算着近日秋袭左右路军合围秋绶要塞,王爷此行难道是要去杀秋袭左右路军的统帅?
我在胡思乱想,王爷动作可没有迟疑。晓夕深深中,王爷身影如风般刮到了城墙之下,贴着那隐隐飘散着血腥气息的城墙,小心注意着城楼上的一举一动。正在奇怪王爷为何要这么小心翼翼地摸进自己的营地,王爷已施展融空术,只三个翻转便跃到了城楼之上——那上面三步一岗布置着守卫啊!
原以为上面必然有一阵喧哗,没想到王爷漆黑的身姿自空中倏忽一闪,便如异风拂过一般,未留下一丝痕迹。就站在一旁的软甲士兵,只是奇怪地向右看了看,未发现异常便又在瞬间恢复平静。
我就站在山坡上,一点办法也没有。王爷轻功已到了掠影无痕的境地,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秋绶要塞,我估计一爬上城楼就被围住了。再者,王爷此刻进了秋绶要塞,好歹也是若水的地盘,王爷怎么样也吃不了亏才是。
刚刚想要坐下来歇一会,才打扫干净一块石头,忽然惊觉不妥:王爷来秋绶要塞为什么要如此小心隐藏行踪?若只为削若水兵权的事来与薛冷打招呼,何必又带着足以暴露身份的沥天剑?……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跟了王爷大半夜,以王爷的谨慎,却未发现我?
如此一想,便再也坐不下去了。借着城墙一点阴影,倏地向秋绶要塞靠近,尽管如此,城楼上依然发现了我的行踪,一阵箭雨倏忽而下。抽出软剑护身,学着王爷的模样贴在城墙之上,暂时躲入了攻击死角。明白就算躲在这里也不安全,才想着攀上城楼,十几块脑袋大小的石头忽然从城楼砸落,气得我奋力扣剑破石,踏着云烟步向城楼窜去。
眼见城楼青砖就在眼前,一道剑气却在这时猛地破空袭来。左右都是犀利的箭雨,迎头而来的却是凌厉的剑气,我这可真算是进退两难了。正在头疼,忽然听见一声轻讶,接着便是一条软索咻地滑落,耳畔是薛冷的声音:“是茗姑娘?”
顺着软索攀上城楼,薛冷仍是从前一般笑嘻嘻的样子,举目四顾也没王爷的影子。我登时头疼了:王爷不是来找薛冷的。
想着王爷当日说起削若水兵权的冷笑模样,心中的不安逐渐扩散,急急道:“我奉命来找单大人,烦劳薛将军指路。”
“找单大人?……我这儿可走不开,让小子给你引路如……”
话未说完,我便拎着他指的少年侍从向城楼下跃去。在他指引我,我很快便找到若水下榻的院子,不知为何,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顾不得去找大门,放开那少年便直接翻墙而入。
紫檀色剑气却在我翻墙而过的瞬间暴绽而出。
那一刹那,半边天际都被染成了绚烂庄严的紫檀色,晓色越发冗沉,院子里傲立寒冬的梅花簌簌落下,殷红如血地飘了一地。
我知道,这是若水将凌烟剑舞逼到极处方才会出现的奇怪景致。
在这一瞬忽然清楚地感觉到手心的冷汗,根本不能再胡思乱想些什么,径自便穿过跨院冲进了主宅院落——王爷颀长漆黑的身影赫然绰立于漫天花雨之中,沥天剑萧然指地,剑尖一滴鲜血恰时划落,滴答一声,院子里静得如同死亡一般。
若水长发披散着,犹带着薄薄的倦意,甚至赤着脚,显然是在睡梦中被生生惊醒的。眼中带着迷惘,也略略蔓延着一丝哀伤,左手扶着玉蕊剑,轻轻捂着右肩的伤口,鲜血依然从袖中汩汩溢出,顺着指尖滴答滴答。
王爷和若水动手了。我艰难地为眼前的情景下了结论。心中充斥着对这个结论的不信任和绝望。
若水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削兵权不够,还要披星戴月涉江数百里,打扮得一如江湖夜行一般的潜入秋绶要塞,拿剑和若水说话?……离京时不还好好儿的么?若只记恨若水擅用封情之术,怎么会先命他领兵西南,随后又临阵易帅?这一路南下,几乎便没有若水的消息传来,又是怎么惹着王爷了?
半晌,若水方才缓缓收剑,屈膝跪下,静静说道:“不知王爷驾到,失手冒犯,请王爷降罪。”
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安详?不惊惶不诧异不忿忿地静静说话?……若不是一时未认出王爷,以凌烟剑舞九重之技全力挡了一剑,只怕这会儿我见着的,便是若水的尸体了吧?……手指微微颤着,轻轻抿唇,发觉已是冰凉一片。为什么要杀若水?为什么?
“你从来自以为清醒决断。幼时便是如此。”王爷徐徐开口,声音平缓清晰,慎重得不带任何情绪。沥天剑上还沾着若水滴滴答答的血,王爷眼中却看不见一丝怒意,“尽管如此,你还是很知进退,很懂分寸,所以你偶然在小事上阳奉阴违,自作主张,本王也容得你。”
若水抬起头,看了王爷一眼,随即了然地垂首,轻声道:“……东北兵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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