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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作者: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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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宋辚伏地说道:“十皇弟是与儿臣置气,才从马上摔了下来。儿臣身为兄长不知忍让,此为罪一;明知他骑术不精,却没有好生护持,此为罪二;以一已之罪连累他人,此为罪三。三罪并罚,宋辚愿割发一缕,以代自身,向十皇弟陪罪!”
  宋辚说话间已从袖中褪出一柄匕首,他手起发落,眼前寒光一闪,一把泼墨似的头发便被那锋利刀锋割了下去。
  无数发丝散了下来,在地上铺了黑压压一片。屋中众人惊呼一声,宋辚已站起身来,收拾起地上的落发,双手递到魏皇后跟前。
  “儿臣愿以发代罪,替阮云卿受罚。还望母后看在儿臣份上,网开一面,免了他的仗刑!”
  别说是当朝储君,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以发代罪也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古人向来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轻贱,否则就是不孝。尤其是皇族中人,除非是犯了什么非杀不可的大罪,不然以发相抵,都已是太过严重了。
  众人都不料宋辚有此一着,魏皇后更是又惊又怒。
  宋辚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他见自己,从来都是恭敬有加,礼数周全,哪像眼下似的,恭敬虽恭敬,礼数也比平日里更为周全,可那恭敬里像带了无数把锋利的尖刀,两相对峙之下,这个孩子的气势,竟然超过了自己。
  魏皇后心里明白,宋辚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任她摆布,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的小小少年了。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宋辚病弱的表相之下,还有着这样一副暴戾凶狠的面容。他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低垂,早已收拾起了方才眼中的锋芒毕露。此时的宋辚,更像一把收入中鞘中的宝剑,将所有的光华都隐藏了起来。可任谁在看过他刚才展露的另一面后,都不会再被他的表相所蒙蔽。
  魏皇后突然心慌起来,眼前的宋辚让她害怕,无法再掌控他的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像野草一样,搅得她心慌意乱。
  魏皇后不禁想到:她太轻敌了,这么多年来,她彻底让宋辚给骗了,原以为他对自己这个母亲,还是有几分依恋亲情的。可方才一幕让魏皇后整个人都惊醒过来,宋辚对她,哪还有什么母子亲情,他眼中的恨意那样直白坦然,毫无掩饰,瞪着她的目光里,冷漠得令人禁不住遍体生寒。
  那哪是什么儿子看母亲的目光,那分明就是恨透了,恨到了心灰意冷,恨到了再也不抱任何期望。
  魏皇后哆嗦着接过宋辚手里的断发,她将那缕头发死死攥在手上,心头起伏不定,魏皇后心思电转,蓦地站起身来。她将手里的断发举到宋辚眼前,浑身上下哆嗦着,指着宋辚骂道:“你放肆!这就是你孝敬娘的?”
  魏皇后的眼泪滚滚而下,她边哭边骂,好不心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今竟敢私自断发,还为了一个奴才,用这头发来堵为娘的嘴!来人!快去把贺太傅请来,孩子大了,当娘的管不了你了,书房里自有替我教训你的人!我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的太子到底是怎么对待他的亲娘的。”
  魏皇后哭骂不休,眼泪像掉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住地往下掉,她像真气极了,骂了宋辚一阵,就转身扑到床榻之上,搂着宋轲哭道:“娘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跟前就只剩下你们兄弟两个。你哥哥这样对我,娘真不想活了……他这是要逼死我啊……”
  宋轲只当母亲因为哥哥为了阮云卿断发抵罪而生气,哪里能想到别处。他看母亲哭得伤心,不由也抱着母亲哭了起来,又劝宋辚道:“哥你说句话啊,把娘气成这样。那奴才就这样好么?”
  宋辚一语不发,只是看着魏皇后哭骂,明知她是做戏,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的心酸难过,为他自己,也为这个快要把人逼疯了的皇城。
  一屋子太监管事们早让屋子里的情形吓傻了,就连寝殿外面的奴才们,也全都鸦雀无声的候在殿外,听着寝殿里的动静。
  宁白躬身上前,劝魏皇后保重凤体。屋外随侍的几个太医们,也纷纷劝阻。阮宝生推了郑长春一把,朝魏皇后处努了努嘴。郑长春也乍着胆子走到魏皇后身旁,递过一茶姜茶,小声劝道:“娘娘息怒。奴才们都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们这一遭罢。”
  魏皇后接过姜茶,狠瞪了郑长春一眼,把郑长春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又退到一边,规规矩矩跪下。
  魏皇后轻叹一声,沉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罢了。既然太子这样护着他,本宫若再不容情,太子还不得恨死我这个当娘的了。”
  她揭开手里的瓷盅,轻轻吹了两下,把漂在上面的浮姜吹到一边,细细抿了一口,才道:“改罚阮云卿五十刑仗,其余人也都递减一等。郑长春罚傣一载,到杂役房服三个月杂役,总管之职也不必裁撤了。”
  她说得慢条斯理,语间还有些好不容易才肯开恩减轻刑罚的不甘,听得在场众人再也无话可说,就连宋辚都被堵得张口结舌。
  今日已经是撕破脸了,若再闹下去,自己也很难讨到什么好处。真要激怒了魏皇后,别说阮云卿,就连自己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宋辚几番考量,终究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费了这么一番力气,还是要让阮云卿挨五十刑仗,宋辚恨得双拳紧握,额角的青筋直冒。
  魏皇后冷笑一声,宋辚再怎么厉害,只要他还叫自己一声母亲,就休想在她这里讨了便宜。
  抬手轻轻一挥,“还不行刑!”
  刚刚那两个行刑太监忙又闯上前来,斜眼看了看宋辚的脸色,又吓得打了个机灵,两人哆里哆嗦的伸手手来,也不敢再当着宋辚的面去拉他,只好朝阮云卿喝道:“走吧!”
  阮云卿跟着行刑太监出来,平喜早就在寝殿外候了多时,屋里不时有小太监传话出来,屋中情形他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见行刑太监们出来,平喜忙跑上前去,他左右瞧了瞧,拿身子挡着,把两个红布包袱分别塞到二人手里。
  平喜堆笑道:“两位哥哥手下留情,我这兄弟平日里就憨得很,得罪了皇后娘娘,罚他也是应该的。可两位哥哥也瞧见了,他年纪还小,身量都没长开,这五十棍子下去,命就悬了。我没什么孝敬的,这是一千两银子,哥哥们一人五百,也不用哥哥留什么情面,只要给我这兄弟留条命就成了。”
  行刑太监假意推拒,“这是做什么?我们吃官家俸禄,还缺你这点银子不成?”
  他们嘴里说着,银子却已经揣进了兜里,平喜放下心来,忙道:“哥哥们说的是,这点钱不值什么,哥哥们辛苦一场,不过是打杯薄酒,挡挡风寒罢了。”
  此处人多眼杂,几人也不便多说,行刑太监接了银子,脸上就多了些笑纹,二人推着阮云卿下了台阶,让他在天井中重新趴好,举起手中的水火无情棍,噼噼啪啪地打在阮云卿身上。
  
 
第83章 呓语
  杖刑过后,郑长春和几个小太监也依次领了罚。魏皇后说声“乏了”,让一众人等各自散了,她如何安抚照料宋轲,自不必细说。
  宁白等人躬身出了寝殿,忙奔阮云卿而去。虽是打点了人情,可五十棍子下来,还是打得阮云卿皮开肉绽。
  宁白赶忙上去查看,见只是外面伤得狠了,内里却没有伤了筋骨,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这些个掌刑太监,常年干这杀生害命的营生,心眼儿多数都让银子给糊死了,阴狠毒辣的居多。若是他们觉得你打点的银子数目太少,行刑时非但不会手下留情,还会故意找准一个地方下手,几棍子下去,骨断筋折都是轻的,因此落下残疾的也比比皆是。
  阮云卿满身是汗,牙关紧咬。他尚未昏厥,一口气游丝一样浮在嗓子眼里,目光轻飘飘的,扫了众人一眼。
  阮宝生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刚要过去搀扶,宋辚已经上前一步,将阮云卿打横抱了起来。阮宝生一愣,平喜却已反应过来,他急忙在前引路,领着宋辚和宁白往阮云卿住的屋子里走。
  众人乱了一气,总算将阮云卿安顿好了。宁白忙着给阮云卿看伤,阮宝生和平喜把阮云卿身上的脏衣褪了下来,擦洗已毕,又重新找了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宋辚插不下手去,只站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阮云卿瞧。
  他始终一语不发,周身都像结了冰茬儿似的,一屋子人都让他弄得束手束脚,干什么都轻飘飘的,生怕哪点儿做的不对,又惹得宋辚发了怒。
  阮宝生偷偷瞧了宋辚几眼,见他倚门而立,脸上的神情也看不出喜怒,一双眼睛好像深潭死水,幽深得让人怎么都看不透似的。
  阮宝生进宫这么久,都没跟宋辚打过什么交道。就算近几年他投在太子门下,多数时候也都是听顾元武的命令行事,凭他的身份地位,还压根挨不到宋辚身边去。
  今日之事众人瞧得清楚,宋辚对阮云卿如何,更是不用细说。阮宝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在心里骂阮云卿道:“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尊大佛的。”
  看方才情形,宋辚与阮云卿绝不是主子与眼线那么简单,他们兄弟如此亲密,阮云卿在他面前,对宋辚的事情却只字未提,怎不令阮宝生起疑。
  阮宝生一面给阮云卿擦洗,一面拧着眉毛胡思乱想。平喜拧了他一把,凑到阮宝生身边,悄声说道:“你好好顾着你兄弟就是了,管那么许多做什么?云卿比你聪明,也比你有分寸,他做的事情,心里自然有数,用不着你在这里东猜西猜的吓自己。”
  把阮宝生疼得哎哟一声,他揉着胳膊恨道:“你轻点成不成?这儿还躺着一个呢,难不成你想把我也拧躺下?”
  平喜横他一眼,“就你这皮糙肉厚的劲儿,脸皮揭下来糊墙上,都能当墙砖使唤,别说拧了,就是刀砍斧剁,水淹火烧都不带有事的。”
  “你当我铜浇铁打的啊?还刀斧齐上,又火又水的,炖肉呐!”
  两个人斗了几句口,再一转身的工夫,宋辚已经出了屋门。
  阮宝生三人不由松了口气,阮云卿受了重伤,众人已经觉得压抑,宋辚再沉着脸往门口一杵,屋子里就像无端端地下了一层秋霜,冷得几个人都想打哆嗦。
  宁白也不敢多待,他手脚麻利,给阮云卿挑了伤口上的烂肉,撒了伤药,又拿干净布巾裹好,留下几瓶外用的伤药和一张药方子,就急急忙忙赶着出宫去了。
  他临行时嘱咐阮宝生道:“没有宣诏,我出入禁宫多有不便,小二这里就全靠你了,若他的伤势有恶化的地方,你速速来太医院寻我就是。”
  阮宝生连忙道谢,又怕宫门落锁,忙亲自送宁白出来。一路将他送出丽坤宫的大门,阮宝生实在按捺不住,便试探着问了问阮云卿和宋辚的关系。
  宁白心里倒有几分明了,阮云卿能与太子相见,还是他从中搭的桥,只是没想到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如此亲密的地步,太子为了阮云卿,甚至不惜与魏皇后公然作对,还甘愿割发代罪,替阮云卿受罚。
  他们彼此都是太子的手下,宁白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多的忌讳,何况他知道的,也尽是些纤末小事,具体细节,除了阮云卿和宋辚,别人也无从得知。
  宁白简单说了几句,除去太子中毒后诈病不出一事,其他的都跟阮宝生说了。
  阮宝生长叹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日肖长福之事,才逼得他们兄弟都出了险招。他是买通小裴下毒,而阮云卿,则是把自己的命彻底卖给了宋辚。
  阮宝生心头沉重,世事难料,别说将来,就是明日之事他们怕也是猜不到的。日后如何,竟如一团乱麻一样,缠绕在阮宝生心头,他送宁白出了宫门,倚着门洞望着宁白的背影,不由又长叹了一声。
  回去时阮云卿已经昏睡过去,阮宝生往床榻上瞧了一眼,阮云卿脸色惨白,虚汗不断,身上的伤疼得他睡不安枕,过不了一会儿,他就要扭着身子翻动一下。平喜怕他碰了伤口,只好用手把在他身体两边,不让他随意乱动。阮云卿疼得不住皱眉,又不能随意翻动,难受得呜咽出声。
  阮宝生二人心里不是滋味,平喜红了眼眶,阮宝生坐在床榻边上,不住拍着阮云卿的后背,口中哼起一支短歌:天不宁兮,人不归;地不宁兮,草木亏;云不安兮,风乍起;树不静兮,亲何在。
  阮宝生声音沙哑,语调低沉,一首短歌唱得苍凉绝望,道尽了他们几人心中的悲苦和无奈。平喜背转身去,抹了眼泪。阮云卿也在昏睡中渐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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