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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还在我脸上扫个不停，一点也不掩饰他的舍不得。但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调侃他，或者作出任何回应，甚至没有表示任何愤怒，我只是冷冷的等着他的允许。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看了我一会儿，后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的手，递到我面前，摊开，“拿着。”他手心里是一粒亮晶晶的透明小团儿。他拉过我的手将那小团儿放在我手心里，然后他挥手在地上结了一个法阵。“走吧……”他有些恍惚地站起身，转过身向殿外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长廊的深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此生我们还能不能再相见了。

 

第6章 咒语

 

　　法阵快速旋转着收缩，最后缩成一点光斑好像被风吹熄了的烛光消失在地上，我回到了人间。我手里握着红毛给我的那丸晶晶亮的小团儿，丢了魂儿似的走在渝州夜晚静谧的街道上。我漫无目的走了会儿，转了个弯儿去了蜀山。我这一身的狼狈相，衣服里里外外都扯破了，头发也没有心情梳理，手臂上脖子上到处是瘀青，而且身体上……如何去见雪见？还是先去徐大哥那里避一避吧。

 

　　徐大哥见到我的狼狈相很是吃惊，诧异的拉着我问发生了什么事，哪里受了伤。我只推说，“没事……”他拿了件合体的道服给我，带我去沐了浴，更了衣，准备了一桌晚饭。

 

　　我低着头拿筷子捣着眼前饭碗里的米饭，却没有多少食欲，只有眼泪扑簌簌掉进碗里。徐大哥在一旁默默看着我，递上一块干毛巾。

 

　　“徐大哥，你派人给雪见捎封信吧，报个平安，就说我在你这里玩两天。”

 

　　“好……”

 

　　……

 

　　我在蜀山躺了好几天，徐大哥见我什么也不想说便极少跟我讲话，只按时把生活用品和一日三餐亲自送来，陪着我吃吃饭。

 

　　等身上的伤痕好起来，我收拾好心情，辞别徐大哥回了新安当。

 

　　家还是原来的家，渝州还是原来渝州，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我只当那是做了一场梦。重楼的确很守信用，那之后他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

 

　　回家之后几个月，我的生活恢复到以前一样平静。我把那药丸给雪见服了，不久之后雪见替我生了一个男孩，母子两个都平安，小楼的成长也没有影响雪见的寿命。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越发的快乐温馨。雪见听说那药是红毛给的，坚持要给孩子起名叫小楼。我没有反对。

 

　　看着小楼一天天健康活泼的长大，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其实是那天的事情给我带来了许多人生的美满。红毛一定不知道，我从没有恨过他。只不过我们的关系突然间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我一时间接受不了。

 

　　这些年，那一晚作为深藏在我心里的一个秘密，我时常想起来。我心里却愈来愈充满愧疚之情，是对雪见的内疚和忏悔。我知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老实说，我第一次体验到和红毛的欢爱，以至于我到现在都深陷对那种快感的向往而不能自拔。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放纵的人，我把它深埋在心里，不让它见光，它也没有机会再长大。可是我也开始重新审视我自己，审视自己对于重楼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

 

　　我对重楼的感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只是从那一次开始我才能够拨开一些诅咒的障碍发现它。我想起很久之前和重楼的那次蜀山地脉之旅。夕瑶不许重楼揭穿的那个咒语，其实我已经慢慢揣测到了它的真正含义。重楼不是不想揭穿它，只是揭穿它的方式对于每个人都未免有些残忍。夕瑶她，在我的灵魂里下了一个神咒，命令了我的爱情，命令了我现在幸福美满的婚姻和生活。她渴望被爱，渴望被关注，渴望得到飞蓬，即使是她的一个替代品得到也好。我陷入深深的无奈，但想起她凄惨的处境，我狠不下心怨恨她，更加不会怨恨雪见，不管怎样，雪见是最无辜的。一些前世的记忆开始慢慢解封。以前飞蓬和重楼的故事我不知道它具体是怎样的，但是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想念重楼的感觉……

 

第7章 小楼

 

　　每当小楼四仰八叉地霸占着整张床熟睡了之后，我总喜欢在烛光下端详他。小楼的眉眼越长越像我，充分继承了他爹的帅气传统，呵呵，邻居讲起来我总是很得意。但他的性格却一点也不像我，也不像雪见。他调皮，聪明，勇敢，慷慨，骨子里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是个好孩子。

 

　　爱子的降临对我和雪见来说都是人生莫大的欣慰和满足。他成了我们这个小家的中心和焦点，我和雪见一整天围着他团团转，虽然家里总是被这个小捣蛋捯饬的鸡飞狗跳，可是新安当也因此生气勃勃。我只要想到他，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小楼从小与别的孩子相比便有三奇。

 

　　小楼是聪明得出奇，书翻一遍，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所以我从不担心他的功课，只是雪见怕孩子玩疯了荒蛮了性子，常常追着屁股要他安静读书。每天和她娘亲斗智斗勇都成了这孩子最大的人生乐趣。只可怜我夹在中间，成了小楼的挡箭牌雪见的出气筒，嗨嗨，好吧，其实我也乐此不疲。

 

　　第二奇是这孩子胆儿大得出奇。永安当那所老宅如今成了渝州有名的鬼宅，这小子小小年纪便常常进去找他小葵姑姑聊天，结交一班鬼怪好友。听小葵说还常带他去鬼界玩耍，在那里居然带着一班小鬼儿当起了带头大哥。

 

　　还有一奇便是他天赋好的出奇。这小子出生不久还躺在婴儿床里时，有一回我见他抱着个玩具咬住了不松口，我怕他吃下去，就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没想到这小子一边急得哇哇哭一边居然放雷电电我。雪见不许小楼学仙术，我都是私底下偷偷教给他，小楼的神像用不完似的，同时连发几个烈焰燃雷和星沉地动绝对不成问题，对仙术领悟得也十分迅速。这也难怪，毕竟雪见是神树之实，小楼八成是继承了她的半神之体，但似乎又远远超越了雪见。

 

　　不论小楼是个普通孩子还是个天赋神童，我和雪见对他的爱都是一样的。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应该让红毛也看看这孩子，说不定他会喜欢他。

 

　　那年一个夏天的傍晚，“砰”一声，突然一声巨响伴着扬起的尘土我的当铺大门倒了，我抬头一看，居然是红毛！真是好久没见了啊……想起当年我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我有点不好意思，居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便跑过去哀悼我的门，以掩饰我内心的激动。我知道他会先找话跟我讲的。他来找我，那就是表示我们冰释前嫌了，对么？

 

　　他身后还跟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娃，一个叫南宫煌，一个叫温慧。这两个小鬼我见过，前些日子来渝州捉妖的就是他们。问清了来意，原来红毛是带他们来求开锁妖塔石门的秘方来了。我知道红毛一定是不好意思来见我，就找了这么个借口。我跟红毛有一搭没一搭地搭了两句。我心里好高兴，我觉得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样，丝毫没有隔阂和生疏，只是我觉得他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地在我当铺里乱看，像在找什么似的。可惜那一次相见好景不长，那两个小鬼罗哩罗嗦问这问那，我也没能正儿八经和红毛说上几句话。后来夫人差丫鬟过来说小楼偷跑出去玩了，让我去寻他。红毛也借口魔务繁忙便走了。唉，那次一别又是好多年，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

 

　　重楼忽然的一次拜访，让我摸不着头脑地猜了好久。我想他是想我了所以找了个借口来见见我，不过他为什么那么快又走了，而且一晃又是十几年过去了都杳无音信，我就想不通了。他还在对当年那晚的事耿耿于怀还是不好意思违背誓言来见我？唉，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我除了日复一日地等待，又能如何呀……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我始终没有等来他的任何消息。

 

第8章 年华

 

　　对着烛光里的镜子，一根根薅去新生的几根白发，不禁叹息，我的确老了。我捋了捋薅得有些散乱的鬓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笑。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日子过得好像哗哗的流水，谁也拦不住。荣华富贵，儿女情长，浮云哪浮云……不过浮云，也许才是天空里最美的瞬间。

 

　　红毛那个家伙，也许早把我给忘了吧。忘了也好，而今我已是知命之年，见了又能如何？无非是感慨似水年华不复在，老朽枯木难回春。红毛他一定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小伙儿，叫我何堪，叫他何堪哪。我有点心酸地摇头笑笑。罢、罢、罢……

 

　　不过，几日后的一个下午，新安当来了一位纹身的怪客，朝奉们见她当的东西世所罕见，都认不得真假，便叫我出来看看。我隐隐觉得这漂亮女子绝非善类，她手臂上那明明是魔纹啊。我接过她要当的物品，亮晶晶的一根参须模样的东西。

 

　　“素闻景老板见多识广，这千凝魔艮，想必你也一定识货的吧。”

 

　　“千凝魔艮？”我曾在魔界见过此物，据红毛说那是一种可以往来六界一次的宝贝，我把玩了一会儿，这东西冷森森透着很强的魔力，看起来不像假的，“姑娘要当多少银两？”

 

　　那女子冲我笑了笑，摇摇头道，“我不跟你讲，景老板你老奸巨猾，天下皆知，我只怕讨不到什么公道的价格。不如……请少东家出来与我商议商议，如何？”

 

　　看来这女子认得小楼，虽然小楼一向交游甚广，但我心里最不愿意他和这些魔女妖女扯上什么关系。战乱不断的魔界水有多深我是知道的，若是牵扯进魔界的纷争恩怨，只怕他这辈子都消受不来。我抱抱拳道，“呵呵，抱歉啊客官，犬子学业繁重，从不参与打理生意。”

 

　　“什么事啊爹？”门帘一挑，小楼嬉笑着从内堂走进来。

 

　　我沉下脸皱了皱眉头，“无事！读你的书去！”

 

　　那魔女一闪身，拦在小楼身前，“少东家，小女子欲当此物，专程来讨教讨教。”

 

　　“你要当多少？你和我爹商量就好了，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哦。”小楼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要当——”那魔女目中寒光一闪，“你的人头！！”说时迟那时快，魔女一挥手，手里生出尺余长的短剑，刺向小楼。

 

　　我大惊失色，飞起一脚踹向刺到小楼胸前的剑，而后急急跃上前护住小楼，和那魔女过起招。这女魔头着实厉害，武功了得，法术力量更是我望尘莫及。没几十个回合，我便中了她一掌仰面倒下去。小楼一把抱住我，向她撒了一把倾国银弹波。魔女挥袖一挡，小楼跟上，左右开弓连发两击星沉地动，接着是雷动九天，冰雪封天，烈焰燃雷……小楼会的法术不多，法力却大得惊人。魔女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拙劣却又凶猛的阵势，连连后退。她咬了咬牙，双手一掷，一片白亮的雾光包围了我们，什么也看不清了。我暗叫不妙，立刻扑向小楼刚才所站的位置。那魔女果然一剑刺过来。“快走！”我飞身推开小楼闭目等死，不过那剑并未刺穿我的身体，魔女见我扑过来，就收了手，仿佛并不想弄死我。她侧身一旋，将剑锋甩向一边，手下留了情。但她立刻一招擒拿术拿住我大臂上的动脉和穴道，把我扯到一边，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小楼使个法术散开雾光，见她拿我当人质，也不敢上前。那魔女随手结了个法阵，拽着我消失在法阵里。

 

　　“爹！……”小楼惊惶的声音已从法阵淡出去。我被制住几处大穴，又被她的剑锋压在脖子上，不得不由得她拽着走。